第五章 俠消魔張
話說江湖上有一個九州鏢局,已創建數百年之久,向來的行事原則是「以和為貴,萬事福興」。
見證了江湖的興衰演變,其勢力和驛點也是遍及大江南北。
與朝府的達官貴族、江湖的綠林豪傑,凡是有名有姓的都能扒出點關係,是受黑白兩道都尊重的江湖行客。
這鏢行乾的是「行鏢萬里,替人分憂」的苦差事,甚至被稱為「吃土財神」,可見其在江湖中的地位。
自從凌雲客棧一役后,采蝶後來的遭遇如前所述,鍾離昉一眾打道回府不知蹤跡。
而斷腸和尚挾著李行雲去了九州鏢局總號,去尋其父「混天霸」李鄭瓮去了。
李行雲一路上也偷偷試著運行真氣衝破封穴,只覺胸口奇悶,腦袋奇脹,滿臉通紅,差點喘不過氣來,只好作罷。
每天乖乖地跟著斷腸和尚,一到時間便要斷腸和尚為他解穴,否則一過時辰就會像運行真氣般那樣痛苦不堪。
這日到了京城,一入城門,便有鏢行的人得到消息。
沒走多遠便有四個門人前來一見到李行雲便喊道:「少主,少主,不好了,鏢局出大事了。」
李行雲本來一見到鏢局的人甚是興奮,至少心裡不那麼沒底了,可聽他們這麼一說頓時心感驚恐。
忙道:「出什麼事了?」
「少主,總號被東廠的人給圍了,當家的正在周旋,但我看大事不妙啊。」
李行雲聽完看了一眼斷腸和尚,斷腸和尚依然那副表情,這門人也看了看這和尚。
開口問到:「少主,這位大師是你請的高人吧!看樣子確實不凡。」
李行雲卻也不好實話實說,只是含糊點頭。
硬著頭皮恢復昔日少爺氣勢,對幾位門人說道:「還不快點請大師回府。」
幾人便匆匆繞小道回總號了。
剛到後門,發現竟有四個刁漢把守著,這李行雲剛想上前說自己是九州鏢局的少主,還沒等開口,這四個刁漢直接欲拔刀相向。
怒吼到:「閑雜人等休得靠近,趕快散去。」
鏢局的四個門人也拔刀相向,怒喊道:「敢在我九州鏢局少主面前無禮,是活得不耐煩了!」
這四個刁漢一聽是九州鏢局少主,頓住相互看了看,李行雲及門人還以為他們一聽是少主便好禮相待。
哪知他們既沒有好禮相待,卻直接拔刀出鞘,立出殺招,武力相向,打了幾人一個措手不及。
這斷腸和尚在一旁也未動彈,只看著幾人相互廝殺,眼看四個門人都被砍死砍傷,四個刁漢也傷的差不多。
就在這時,一個大步躍入幾人圈內,使了一招「天崩地裂」,一拳擊中地面。
極強極充沛的純陽金剛之氣從手臂傳入拳頭,再由拳頭湧入地面,經拳頭這麼一砸,這金剛之氣便如巨石砸入水中般四面激起氣浪。
直接將幾人盡數震倒,頓時眼冒金星,胸口悶熱,內臟俱痛,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緊接著這斷腸和尚再上前一拳將門砸倒,看了眼李行雲,示意其先入其內,這李行雲驚嘆之餘只好乖乖先行入內。
從後院進入前院,發現院內站了兩撥人,一撥是李鄭瓮帶著幾十號九州鏢局的鏢師在廳前,一撥是東廠葵花司刁水秋帶著幾十號人正與九州鏢局對峙。
只聽見李鄭瓮說道:「請恕在下難以回答,刁公公也知道,鏢局能立行於江湖幾百年,靠的就是一個『義』字。」
「這僱主是誰,所押運之物在哪要是今日李某說出口了,那就是壞了幾百年的道上規矩,更是褻瀆了我這份職業,還請刁公公體察。」
這刁水秋也並未開口,倒是身旁的四大掌使之一的陰公公替刁水秋開口。
說道:「大膽!在這裡刁掌司就是規矩,掌司要你回答你就得回答。
「不回答那就是與我東廠作對,與東廠作對那就是與皇家作對,與皇家作對那就是與當今聖上作對,誰敢不回答?」
李鄭瓮聽后苦無應對,只好硬著頭皮回到:「在下怎敢和皇家作對,吏部包大人和戶部許大人都是在下的老朋友,這與皇家生意上的往來也甚是頻繁。」
「再說,這鏢行也只是收錢辦事的營生,只管按照僱主的吩咐把貨物送到即可,具體什麼貨物,僱主的詳細情況我們也不會過多過問,還請公公息怒。」
「廢話太多了。」刁水秋冷不丁的說了這麼一句。
陰公公見狀又接著說道:「此趟鏢事關皇家要事,識相的就趕快交代。」
「先不說我不知道僱主是誰,如今更不知道鏢物在哪,相信即使這樣給公公說來也不會相信在下。」
「就算我知道,也絕不會說出口,絕不會從我這裡壞了江湖道義,壞了我鏢行規矩,恕難從命。」李鄭瓮義正言辭地回到。
刁水秋聽完正想動怒,卻聽見有人說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原來正是斷腸和尚。
一眾人這才扭頭看來,只見斷腸和尚雙手合十,禮畢后示意李行雲向前走去。
待兩人走到兩撥人的中間,這斷腸和尚手輕輕的按了下李行雲的肩膀,這李行雲便如千金壓頂般跪倒在地。
神虎幫幫主屠隆見狀開口到:「原來是少林孽僧。」
斷腸和尚也未理會,只是對著李鄭瓮說道:「三個時辰后,如果沒有我獨有的大金剛指為你兒子解穴,便會氣血翻湧而死。」
「如果你告訴我關於《星雲先書》的線索『星雲在上,先書在下』哪裡來的,是什麼意思,還有墨羽仙人在哪,我便可饒他不死。」
再看李行雲,聽和尚這麼一說頓時覺得命已休矣,李鄭瓮是什麼樣的人李行雲再熟悉不過了。
把江湖道義看得比什麼都重,在他眼裡,道義就是鏢行的根,是鏢行賴以生存的根,如果根沒有了,人在又有何用。
幾百年的家族產業,如今在李鄭瓮手裡也守了快五十年,無論是江湖道義還是鏢行規矩,在李鄭瓮的眼裡,都是神聖不可侵犯的。
斷腸和尚用此來要挾李鄭瓮,估計也是多此一舉。
李行雲本以為到了總號,人多勢眾說不定可以拿下這和尚而為自己解穴,誰料父親這時都是自身難保,想到這裡只好泄氣。
「怪和尚,沒看到刁大人正在辦案,要問話也輪不到你!」屠隆喊道。
斷腸和尚好像也不在乎別人這樣叫他,又似乎已習慣了這樣。
「無妨,大師先請吧。」刁公公戲謔地說道。
也不知道斷腸和尚聽沒聽懂刁公公話里的意思。
竟依然一副憨笑樣子回到:「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有禮了。」
說完朝著李鄭瓮接著說道:「李施主,可否告知小僧?」
這李鄭瓮看著李行雲,眼神中有百般的無奈和痛苦。
然後痛斥到:「大膽,你這江湖敗類,佛門孽僧,敢在我九州鏢局前造次,趕快放了小兒。」
看來李鄭翁沒有領教過這斷腸和尚,他哪能聽李鄭翁之號令,其永遠都是我行我素,陰晴不定,行事詭異。
聽混天霸這麼一說,斷腸和尚倒也不怒,依然笑嘻嘻地說道:「那就告訴我星雲先書的線索,告訴我自然就放了你這小兒。」
混天霸聽后怒到:「放肆,剛才我與刁公公所言你已聽到,」
「佛家以慈悲為懷,你竟如此狠心,這小兒的死活當真不管了?我只要輕輕一催內里,他五臟便猶如千斤重壓,劇痛不堪。」
說著也就輕輕一催,果然這李行雲就如同中了緊箍咒一般,疼痛難耐,在地上翻滾。
李鄭翁見此狀哪能不心痛,哪能置之不理,可如今之局勢真是騎虎難下。
只好對李行雲說道:「行雲,過去爹太驕慣你,沒有當一個好爹。」
「但有一句話你要記住,人活一世,有所為,有所不為,有時候是為自己所為,有時候是為別人有所不為,骨氣長存,才能領悟。」
「如果都像這些鄙逆之徒,僅為了一些權勢就做傷天害理之事,也只能得意一時,我們一定要做出一個正義之士該有的樣子,起來。」
如果在以前,聽完父親這番話,可能對他來說也就是聽一聽。
但今天此情此景,父親依然用這番話來教導他,讓他覺得很慚愧。
平常並未聽進去父親的教導,更未按其教導行事,反而總是認為他那種古板無趣,甚至是道貌岸然的樣子與世格格不入。
像他們這些公子哥們成天只知道耍樂耍酷耍威風,並不知道父輩們骨子裡沉澱出來的東西是經歷了多少風雨才換來的。
以前他絕對不明白,但現在從來都一帆風順的九州鏢局今天遇此大劫。
東廠向來在江湖上呼風喚雨胡作非為,有他們在的地方只有災難,今天他們卻遇到了,腦海里突然冒出很多。
有時候,覺悟和改變就是一剎那的事,有時候,只有經歷那麼一次痛楚,也許才會開竅。
就這樣,突然讓他明白很多,明白父親的為人,明白父親堅持的道義,明白堅守這份道義的意義等等。
看著父親慈祥的面孔,似乎此刻又蒼老了許多,但父親的眼神依然堅定,對他期許的眼神依然痛中有愛。
看著熟悉的叔叔伯伯為維護道義的大義凜然,看著讓他憎惡的皇家走狗想到自己以前的種種不是。
想到此,以前的他突然令自己慚愧,想到此,即使痛苦不堪,也有所覺悟了。
看著父親的眼睛李行雲掙扎著站了起來。
昨天他還是一副浪子模樣,玩世不恭,欺軟怕硬,但現在,他想痛改前非,重新認識了自己,重新認識了父親,重新認識了世界。
人,太順未必是好事,遇點挫折也未必是壞事。
斷腸和尚見狀依然保持他那刻在臉龐般的憨笑,又把手放到李行雲肩上一按。
這李行雲在如此巨力之下竟然只是微微晃動了下並未跪下。
和尚也是一驚,只見他暗暗蓄力,一股強勁的金剛之氣從手臂傳入掌心,再從掌心壓向李行雲。
這次用了上乘的金剛之力,就是要做給在場的人看,也是因為斷腸和尚內心對李行雲的抵抗異常氣憤。
李行雲本身就被點了穴,斷腸和尚又如此用力,李行雲肯定支撐不住,只聽見咔嚓一聲,李行雲瞬間跪倒在地。
用力過猛,雙膝竟壓碎了地磚,骨頭碎裂,但李行雲仍強忍著疼痛想要站起來。
看著父親肯定的眼神,父子兩互相有所感悟,同時默默的留下或許是悔恨,肯定,或許是領悟,欣慰的淚水,男子漢的淚水。
和尚見此情景突然就不篤定了,他實在忍受不了別人反抗他,反對他,在他眼裡就像被愚弄了一般,讓他癲狂。
斷腸和尚在江湖上性情顛三倒四是出了名的,這時看來又要發作。
只見和尚突然將脖子上的佛珠扯下來,搓入掌中,使勁全力只見雙手經脈亮起,越來越亮。
只聽見屠隆喊了一句:「不好。」
話未落音這佛珠就如離弦之箭一般向四面八方射出,反應快一點的人都設法擋掉,反應慢的都不幸中招。
有的穿入臉龐,有的穿入胸口,有的穿入大腿,大多數都當場斃命。
李行雲距離最近,又受大金剛指的封穴,有兩顆徑直穿入身體,一顆從左肩胛穿入,一顆從腿骨穿入,當場昏厥而去。
這和尚發瘋完畢仍不忘大喊道:「告訴我,快告訴我!」
說完就直接跳向李鄭瓮,李鄭瓮才擋掉一顆佛珠,眼看著兒子昏死過去無無法施救。
正思索間這瘋和尚又欺近而來,哪敢怠慢,迅速拔劍出來抵擋,眾鏢師見狀也是刀劍相向,打的不可開交。
這東廠一眾在一旁才看了好戲,這刁水秋嬉笑說道:「這瘋和尚發作起來確實癲狂,應付起來也確實棘手,幸虧未與我們作對。」
「想當年這廝在悅來閣尋歡,因四樂教南仙門門主馮蕭逍嘲笑其為思**的花和尚,這傢伙僅憑雙拳打傷打死南仙門三十餘人,這馮蕭逍也奈何不了他,可見其功力之深厚。」屠隆說道。
「這瘋狗發起瘋來也要命,就讓這瘋狗咬一會吧。」刁公公隨口說道。
「混天霸」也非浪得虛名,一手「威凌劍法」在他手裡完全不像李行雲那麼虛軟。
一躲一閃,一刺一削,都如閃電般疾走,沒有任何拖泥帶水,這才發揮出了「威凌劍法」的真正實力。
只因九州鏢局這幾十年太過順利,動刀動槍的越來越少,鏢行在武功的修習上大不如從前。
這李行雲更是沒有完全繼承家族劍法,也只有李鄭瓮能使出這等劍法了。
但威凌劍法不宜戀戰,需快速反擊震懾和擊退敵人。
幾十個回合下來,雖然和尚衣衫盡毀,但其實沒有受到絲毫實質性的傷害。
反而戰的越久,這和尚愈猛,似乎有使不完的后力,眼看著李鄭瓮由上風逐漸轉為下風。
大金剛拳看似破綻挺多,但都是大愚若智的招數。
看著破綻攻去,對方不躲反而迎面而上,就看著將要刺中破綻之處,而對方的拳風已到身旁,甚至速度更快,不得不迅速變換招式。
大金剛拳的厲害之處就在於少林金剛純陽之氣,練就金剛不壞之身和無堅不摧的金剛拳。
這些「愚」招的妙處就是利用自身不壞之身的優勢,用「破綻」製造致命的攻擊機會。
所謂旁觀者清,東廠和神虎幫一眾看這兩人打的不可開交,也看得出雙方由勢均力敵逐漸轉為強弱漸分。
就在這時,刁水秋似乎有些不耐煩:「越看越無趣,去,把這些蠢貨瘋狗都收拾乾淨了。」
話一落音,陰公公喊了一聲「上」,東廠葵花司,神虎幫四大狼將一眾便蜂擁而上,廝殺開來。
在江湖上安安順順存活了數百年的九州鏢局,本來是人人敬重,門派樂交的江湖大派,且生意風風火火。
但卻被以東廠為首的勢力逼迫至此,九州鏢局即使向官府求救,奈何東廠中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魏千歲。
如果向其他江湖門派求助,恐怕這個江湖上已沒有敢和東廠神虎為敵的。
少林雖是實力很強,但卻遠水解不了近渴,在這個年代,也許他們還自身難保。
頃刻間,東廠和神虎幫弟子與九州鏢局眾鏢師死傷大半。
但九州鏢局抵擋不住對方人多勢眾,又有東廠葵花司和神虎幫四大狼將這幾大高手,恐怕九州鏢局今日危在旦夕。
只見東廠一眾幾十人將九州鏢局僅余的幾個鏢師圍在中間。
這幾個鏢師是鏢行的幾個鏢長,個個表現得視死如歸,滿身刀傷,衣衫已破爛不堪。
但握刀和握劍的手依然沉穩,絲毫沒有退卻之意。
在他們眼裡是正義對抗邪惡的凌然,是堅守內心道義的悲亢,是為世人寧死舉燈的明光。
刁水秋對著幾人喊道:「說出來,只要說一個字,也許我就會放你一馬。」
帶頭的吳起雄怒顏威容地回到:「要殺要剮就痛快點,沒工夫和你們這些不男不女的貨色浪費口舌。」
這公公們最忌諱別人這樣說他們,就連這刁水秋都難以忍耐。
只見其怒不可遏,咬緊牙關,眼睛放火,雙手顫抖著,腰中的「葵花刃」嗡嗡作響,似乎也憤怒至極。
原來刁水秋將怒氣通過內力傳至葵花刃,使出葵花寶典的絕招「拈花飛雨」。
這劍便如有靈氣的生物一般,兀自從腰間飛起,以迅雷不及俺的速度飛掠出去,猶如一道電光一閃而過,就在瞬間,又回到其腰間。
只見劍身滴血,而還在五丈之外一位鏢師逐漸站立不住,原來幾人還未察覺,這劍已電光飛摯般穿透其中一人之喉間。
開始滲出血色,剛一呼氣,嘴裡面淌出一股熱流,堵住氣管。
再一吸氣,喉間熱血灌入肺內,頓時氣血不暢,全身僵直,眼睛充血,其他掌使也一一效仿,將其餘幾人手刃。
即使這樣,幾位鏢師仍然面不改色,一片鐵血丹心。
從他們的眼神中透露出對東廠一眾人的鄙視,對他們來說死是高貴的,是對道義的獻忠,是對道義的升華。
李鄭瓮還在一側與斷腸和尚力拚,當看到鏢行上上下下已死剩自己一人,頓時心亂意沉。
一個不防被斷腸和尚一拳擊退,斷腸和尚本想再行追擊,但看東廠一眾虎視眈眈,確實不好再鬧下去。
自知也無機會再從李鄭瓮嘴裡套出什麼東西來,只好自行逃走,東廠一眾也未追擊,任由那瘋和尚飛去。
而混天霸此時倒在幾位鏢師身旁,面對鮮血滿地,死不瞑目的眾人,內心猶如被地獄煉火焚燒一般,痛苦難耐,悲憤如鴻。
忽然仰天長嘯,作詩曰:「閔天恕地仰厚義,正道先行孝九州,我輩俠心丹骨青,皇土后載續再行。」
說完自斷經脈,步入後塵。
如此烈烈風火般,其精神比火旺,比風長,讓在場之人無不為此動容,即使鐵石心腸也亦軟其七分。
但亦有頑垢之心,不僅不為之動容,卻以此為痛快,以此為坦然。
自古所謂正魔之分,大概就如此類之分。
所謂正道,即俠道,均有惻隱之心,先天下之憂,樂善好施;
所謂魔道,恰恰相反,維恐天下不亂,以一己之貪而負天下之人,以一己之快而借他人之痛。
就這樣,九州鏢局化為塵土。
就這樣,魔道滋長如春風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