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心鬼(下)
王家公子忽染怪疾的消息在城裡不脛而走,在這個喜慶的日子裡,王府上下卻是愁雲慘淡。
王賀是王家的獨子,備受寵愛,王員外雖不喜其痴迷於奇詭之事,但也無奈放任。
……
「先生,我孩兒沒事吧?」王員外坐在王賀的房間里,對把完脈的大夫問道。
大夫臉色怪異,彷彿遇到了什麼不可思議之事,沉吟許久,起身拱手道:「抱歉,老朽學疏才淺,未能診斷出王公子的病症。」
王員外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不管怎麼說,還是勞煩您了,來人啊,送送先生。」
很快一個僕從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上面放著兩錠銀子。
大夫露出羞愧之色,「這老朽可不能收。」
「應該的。」王員外使了個眼色,那僕從直接將銀子塞到了大夫的手中。
大夫堅辭不受,與那僕從僵持在原地。
王員見大夫真的不肯收下,只好揮了揮手。那僕從見了,收好銀子,行了一禮,退了下去。
「剛才我觀先生面有異色,想是察覺了什麼,即使沒有把握,也有了三分判斷,不妨說說?」
大夫的動作一頓,面現猶疑。
「先生,但說無妨。」
許是因為王員外之前贈銀的舉動,大夫牙一咬,說道:「身為醫者,本不該妄下判斷,但是公子的脈象我生平僅見,好似,好似,好似……」
「好似什麼?」王員外焦急地問道。
「好似體內還有一個人。」大夫說完,便掩面收拾好東西匆匆離開。
王員外魔怔了似的,身子往下一癱,喃喃自語道:「第五個了。」
在這大夫之前,他已經請過四個大夫了,都是杏林名宿,是他花了大價錢從別處請來的,結果五人所說如出一轍,從開始的震怒和不可置信,到現在的麻木,他已經有些絕望了。
「老爺,那兩個人沒氣了。」一個僕從小心翼翼地走進房間,低聲道。
王員外恨聲道:「便宜了那兩個奴才,我讓他們跟著我兒,結果現在我兒怪疾纏身,他們卻一點事沒有,理當為我兒賠命。」
那僕從唯唯諾諾,不敢應聲。
「老爺,賀兒怎麼樣了?」一個中年美婦搶了進來,臉上掛著淚珠。
王員外怒哼了一聲,「你還知道回來?讓你平日多看著他,你倒好,賀兒出事了這麼久才捨得回來!」
「你莫說這些沒用的,你自己不還是對他事事順從。」中年美婦喊道。
僕從見機不妙,悄悄地退了出去。
「爹,娘,你們不要吵了,都是孩兒的不是。」王賀虛弱的聲音從床上傳來。
賀母顧不得和王員外拌嘴,衝到床邊,看著面容消瘦,臉色慘白,虛弱無比的王賀,泣不成聲。
王員外嘆了一口氣,走上前,「賀兒,放心,爹一定會找人治好你的。」
「孩兒也聽見了大夫所說,我怕不是得了什麼病,而是被什麼給纏上了,哪有一人的脈象能顯示出身體內有兩個人的?」
賀母聞言大驚,「賀兒,你在說什麼?」她又轉頭看向王員外,「賀兒到底得了什麼病?」
王員外沒好氣道:「你還知道關心?!」然後細細思索起王賀的話,頓覺不無道理,沉聲道:「來人,把凌雲道長和圓法大師給我請過來。」
門外有僕人應了一聲,匆匆離去。
一個時辰后,僕從領著凌雲和圓法進了王賀的房間。
「無量天尊,貧道見過居士。」
「阿彌陀佛,貧僧見過施主。」
說完,凌雲瞥了一眼圓法,見其沒有看自己,心中冷笑了一聲。
「兩位,我孩兒的事情想必你們也有所耳聞,我請了好幾位先生,都得出脈顯一體雙人的結論,這種事情我聞所未聞,不得已之下,才請了兩位過來看一看,是不是沾染上了什麼東西。」王員外帶著期冀看向兩人,賀母也止住了哭聲。
「大師,你先來,還是貧道先來?」
圓法低宣了一聲佛號,「道長若是願意,自可先請。」
凌雲思索了一下,笑道:「還是大師先請。」
圓法點了點頭,走近床邊,仔細看了幾眼王賀,越看越是眉頭緊鎖。
「大師,可瞧出什麼來?」賀母等了半天,未見圓法出聲,急切地問道。
「莫要驚擾了大師。」王員外瞪了賀母一眼,後者恤恤閉上了嘴。
圓法搖了搖頭,退了開來,「貧僧未曾發現什麼。」
凌雲聞言心中一緊,他雖對圓法不待見,但是也知道其本事,若是其都看不出什麼名堂來,他怕是也看不出什麼。
王員外夫婦失望地嘆了口氣,遂將目光移向了凌雲的身上。
凌雲只得硬著頭皮,走到床邊,仔細打量,半晌亦是未看出什麼來,王賀身上並無陰穢之氣,只是體虛血虧。
「貧道也未曾看出來。」凌雲艱澀地吐出這句話。
賀母頓時伏在王賀身上哭了出來。
「道長,不若請師傅來看看?」王賀虛弱地說道。
「師傅?」王員外臉上的悲色更盛,聞言一愣,「什麼師傅?」
凌雲清咳一聲,「王公子說的乃是貧道的祖師。」
「青羊道長?」王員外更奇怪了,「青羊道長不是仙逝了么,難道……」驀地,他想到一種可能,臉色喜色,顫聲道,「難道青羊道長已然成仙,重返人間?」
「非也。」凌雲搖了搖頭,「祖師是我青羊師祖的師傅。」
王員外頓時大喜過旺,「還請道長速速請來。」
「這……」凌雲面露難色,「只是祖師昨日已經走了。」
……
此時距離望江城二十里的地界,王乾在河邊打著水,杜子春坐在一旁在火堆上烤著魚。
王乾拎著灌滿水的水壺坐到杜子春身旁,「師傅,咱們為什麼突然這麼著急走啊?」他昨天剛收到弟弟的回信,杜子春就吩咐他收拾行囊,急匆匆地離開了,一路不停,直到現在才歇下。
「為師這麼做,自然有為師的道理,莫要多問。」杜子春從布搭中拿出一些調料灑在魚的上面。
「是~」王乾按下自己的好奇心,從懷中掏出弟弟的信,再次讀了起來,臉上現出欣慰的笑容。
……
「走了?」王賀愕然道。
凌雲也是無奈,他還指望著從杜子春那裡掏一點好東西出來,結果其說走就走,什麼也沒留下。
「那我孩兒該怎麼辦?」王員外此時已經徹底失了分寸,醫道無解,神道無求。
凌雲和圓法各自宣了聲法號,安慰了幾句,承諾回去為王公子設壇祈福,在僕從的帶領下離開了。
賀母哭得一口氣沒有回上來,暈了過去,王府內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王賀靜靜地躺在床上,迷茫不已。
「痴兒,還不明白么?」恍惚之中,他彷彿聽見了杜子春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王賀吃力地坐起身,大聲道:「師傅,你在哪?」
守在床邊的王員外,見到王賀突然起身大喊,只道是胡言,連忙扶著他的背,「賀兒,你莫要亂動,安心歇著,容爹再想想辦法。」
「不是,爹,我聽見師傅的聲音了。」王賀抓著王員外的手,激動地說道,「師傅一定是來救我了。」
王員外終於留下了淚水,「賀兒,你莫要嚇唬爹,這哪有別人的聲音?」
「沒有么?」王賀悵然若失,那道聲音之後,確實再無他音,在王員外的扶助下復又躺下。
「還記得當日我和你所說么?」等王賀心緒平定下來,杜子春的聲音再次響起,這回他聽得真真切切。
「莫要出聲,安靜聽我說。」王賀剛要有所動作,被杜子春的聲音制止了,乖乖地躺著,等待杜子春接下來的話。
「你今日劫難皆因心鬼,凡俗之人,理當敬鬼神而遠之,你卻痴迷於此,心心念念,必有迴響。」
「那日觀心隨意編纂了個鬼物,你卻恍然真被其纏,被我道破之後,又恢復如常,已是心鬼暗生,我提醒你去了那好奇之心,你卻置若罔聞,反而與凌雲暢談鬼神。」
王賀聽著,臉現慚愧之色。
「凌雲乃是道士,鬼神於其平常,但是於你卻是非常,這一暢談,導致你心鬼成型,現出形來,奪你壽命,侵你魂魄,若非你那日是在道觀之中,沾了三清之氣,當晚便是身隕之時。」
「祖師為何不早救我?」王賀輕聲道。
「早救你?你可能醒悟?」杜子春輕笑一聲,「怕是你反而會更痴迷於此,我能救你一時,不能救你一世。」
王賀然,仔細一想,確實如杜子春所說。
「生死之間,方能有大悟。」
「我如今該如何去做?」
「隨我念…….」說著,杜子春念出一段口訣,並指明要點。
王賀照做,甫一念完,胸口一陣劇痛,一個肉瘤在心口處鼓起向著喉嚨的位置飛快移動。王賀猛地從床上坐起,彎腰嘔吐,一團黑色的腥臭肉狀物被吐了出來。
王員外大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你那兩個僕從因你而亡,還需妥善處理其後事,否則必有后報,言盡於此,之後你當謹記今日教訓。」杜子春的聲音漸漸飄渺,終不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