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只盼來生莫相逢
北部的風,席捲起滿天飛雪。
燒著地龍的屋中暖如春日,一旁軟塌之上,靜靜躺著一個面容凹陷的憔悴女子。
身旁大夫匆匆來去,顏佩卿卻始終不曾理會,目光只緊鎖在床榻前的女子身上,眉眼之間流露,儘是不甘。
似乎察覺到她心中恨意,顏婉玥悠悠走上前來,開口又帶了幾分大局已定的愉悅。
「姐姐可是在等永安?」
原本便慘白的臉色,如今更加難堪,顏婉玥所說,便是直接戳中了顏佩卿最為不甘的心事。
她與顧永安攜手多年,為了年少時情義,顏佩卿已經付出太多,只是不想,今日卻全然為旁人做了嫁衣!
緩緩抬頭,顏佩卿深深望她一眼,眼神依舊犀利,只是顏婉玥卻不似以往神情躲避,反而大方迎著她的目光,輕笑著看她。
「實在辛苦你這麼多年算計,旁人記掛的那點骨肉親情,如今在你面前,恐怕也不過一場笑話。」
顏婉玥沒有與她爭辯,甚至絲毫不曾掩飾自己如今心頭喜悅。
「姐姐說笑了。」迎著顏佩卿利箭一般眼神,她笑著從衣袖中掏出一個精緻的肚兜,又漫不經心扔進一旁的炭盆之中。
顏佩卿眼中閃過一瞬間的恍惚,那是她親手綉給團哥兒的。
將她一瞬的慌張盡收眼底,顏婉玥臉上的愉悅愈發明顯起來。
「姐姐不必擔憂團哥兒,待姐姐去了,永安自然會將團哥兒與我抱養,到時妹妹自當視他為己出,便如姐姐還在時一般疼愛他。」
眼看如今多年夙願終要達成,顏婉玥輕輕笑著,語氣都輕快了許多。
死死攥住身下錦被,顏佩卿滿心怨憤:「顏婉玥,為這正妻之位你竟如此對我,我便是化為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顏婉玥笑的渾身輕顫:「姐姐莫不是病糊塗了,如今這一切,不該是我應得的嗎?若非姐姐奪人所愛,我怎麼新婚剛嫁便沒了丈夫,好不容易討來一紙休書,卻也只能到這顧府之中,做一妾室!」
顏佩卿胸口起伏的越發猛烈起來,顏婉玥卻仍舊不肯罷休。
「姐姐病了,我特意寫信給家中告知,只是回信作日才到,姐姐可想知道,其中寫了什麼?」
顏佩卿不可思議轉過頭來,自她生下團哥兒,一病不起,她便多次懇求顧永安,莫要將消息告知將軍府。
可是如今……
「父親得知你時日不多,急火攻心癱倒在床,如今怕也要隨你去了!」
「顏……錦!」顏佩卿如困獸哀鳴一般,「那也是你的父親,你怎能如此狠心!」
隨手將信放置一旁,顏婉玥突然感覺有些累了,讓人抬了椅子,坐在她的身旁。
手指輕輕滑過顏佩卿如今乾枯蠟黃的臉色,「姐姐口中的父親,從來只疼愛姐姐一個,自出嫁時,我便發過誓,從今往後,那只是姐姐一個人的父親。」
顏佩卿幾乎是生生嘔出一口鮮血,若非她如今再提不起劍,定要親手斬殺了她這狼心狗肺之人!
「我知道姐姐恨我,恨永安,可是姐姐怎麼就未想過,我心中是如何恨你的呢!」
大滴的眼淚終於滴落而下,暈染開了顏婉玥臉上精緻的妝容,顏佩卿抬頭看她,恍惚又瞧見了多年以前,被人欺負,卻只敢躲在自己身後默默哭泣的女孩兒……
「原本,便該是我與永安一起的,眼前這富貴榮華,原本便該是我的!」
那一聲滿是怨憤的呼喊,終於喚回了她對往事的留戀。
看著顏婉玥如今扭曲的臉龐,顏佩卿心中洶湧,儘是悔恨。
是啊,原本這樁婚事,便不該是她的,她知曉顧家勢微,她知曉顧永安與顏婉玥身負婚約,只是她仍是抑制不住的心動……
她去問顏婉玥,去求父母雙親,拼著顧永安對她並無情義,換了身上與侯府婚約,這才嫁入顧家。
顏婉玥曾說,她是願意的,只是如今顏佩卿才知,她從不願意!
她陪著顧永安戰場廝殺,一路輔佐他登至人臣之頂,可是直到如今,那人心中都始終只有顏婉玥一人……
時光荏苒,細細數來,已有十年光陰,顏婉玥所嫁褚府小侯爺身死,她如今又是將死之人。
命運兜轉,眼看如今一切竟又要步上「正軌」,可是她怎麼甘心?
眼前越發模糊不清,顏佩卿拼著最後一絲力氣坐起身來,一字一句的問她:「當初可是你說,與顧永安並無情義?」
顏婉玥冷冷笑了笑:「是姐姐愚笨,從來看不出,我與永安兩情相悅!」
「好個兩情相悅。」顏佩卿終於在這一刻明白,自己滿腔愛恨,終是錯付了負心之人,自己將生死拋之腦後,卻終是成就了他人盛名與情義!
「若不是我一路拚死相護,如今富貴也不過雲煙一般,望而不可求,顏婉玥你自小聰慧,怎會不明白,我從來未曾虧欠你半分。」
顏佩卿話音剛落,顏婉玥便如瘋魔一般:「你胡說,若不是你……」
話未說完,房門卻被人從外一把推開,顏佩卿眼前一閃而過外頭滿地的雪白。
顧永安快步上前,未曾去看如今面紅耳赤的顏婉玥,只是在顏佩卿身旁沉默了許久。
「外頭雪快停了。」
顏佩卿不曾開口,顧永安有些猶豫,卻還是伸出手來,輕輕與顏佩卿握在一起。
用盡全身最後一絲氣力,將他的手一把甩開,顏佩卿如今已是氣若遊絲,心中愛恨糾纏了太久,如今只剩一份無可奈何的不甘。
顏佩卿笑的凄然:「你對我無意,當初何必應下婚約?」
顧永安不答,亦或是答不出。
「你既應下婚約,又為何如此傷我、負我、要我悔恨而終!」
「顏婉玥她自己孤身一人,我只是心疼她多年苦顏……」
顧永安輕聲說著,卻不知如此劣質的借口能夠說服誰。
顏佩卿笑的有些顫抖,嘶啞的聲音如破落風機一般難以入耳。
「那你可曾想過,隨你踏上戰場之前,我不過也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兒,隨你出生入死的這許許多多年,你可曾想體諒過我半分不易!」
不知何時,顏佩卿已是滿臉淚水,她以為自己早已腐朽如枯木,卻不知竟還有如此多的眼淚……
「你對我厭棄入骨也好,恨我糾纏你多年也罷,只是莫要忘了,團哥兒他是你的嫡子,你要好生待他。」
氣若遊絲的說完,顏佩卿已快聽不到自己的喘息聲。
眼神淡淡掃過身前並肩而立的兩人,眼前混沌終於歸於一片黑暗。
原本靜靜放在床榻上的手,也終於無力垂下。
「只盼來生,莫要相逢,你我自此,恩斷義絕!」
此時窗外風雪,終是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