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臨湘驛
臨湘驛的一晚,燈歇屏影,月淡風低。煜臣披衣坐在窗下,一面打開了離開江城前蘭姑予他的曹雋兒的那個縐錦荷包。
窸風在旁默默地添著茶,蘇盞中清暖的水汽繚繞著散開,煜臣心安於這一晌的溫適,舊日冬藏日里靜好的時光也在此間的酥茶薰香間流遞著,思眷之餘,他亦更生掛懷,竟將那半解著的荷包棄向手邊,接著長嘆了一聲。
「公子。」窸風只是喚了一聲,並不多言。
煜臣也並未一味愁纏,他端起身來,重又拾起了那荷包。只見裡面是三張素箋,寫了數十個人名,每個人名后都追著幾個數字,另有一個貔貅飾的泥金小印章,煜臣將那印章翻過來看,章文是四個篆書的小字——萬向鏢局。
這……煜臣一面想,一面道:「鏢局,鏢局的賬是最容易作假的。貨物幾何,保金幾何,勞金又是幾何,這些都只有押鏢的自己才知道。湖北的農稅收成,是一筆糊塗賬,銀錢在錢莊里進進出出的,太過醒目,往鏢局一推,倒是利落的多呀。」
「公子,咱們在湖南,不認得人呀,林大人說不好,是不是可以共事的人。」窸風亦冷靜應道。
「這確實是個問題,不過,呵,也不是什麼沒有辦法的問題。」煜臣溫澹一笑,他實不願叫什麼東西愁糾著自己。
「嗯……」窸風亦認同地點了點頭。
「好了好了,時候不早了,我們都早些休息吧。」煜臣笑著拍了拍窸風,抬眼間卻是一酸,眼眶淺淺地紅了開來,到底眼下這事關萬千生死愁事,非一時能解。
「是公子同我說過的,人,生死有數。」窸風才一出口,便後悔了,這樣說,好像很悲觀似的。但他自幼同郭家兄妹在一處,不慣說那些翻來覆去的無益的好話。他的眼眶亦紅紅的,望著眼前情同手足的主人,無限的誠懇和義氣。
「好了好了,無事的啊。」煜臣又安慰似的拍了拍他。
窸風沉挫地點了點頭,沒再說話了。二人各自睡去,卻都是半夜的無眠。煜臣思量著種種事端,牽念叢生,又不能多耽。他愈想愈擾,終於放心不下,於那窗燭半盡時,到底還是披衣又起,一氣寫了四封信,一封往江寧予父母弟妹,兩封往京城,予允諺和舒窈各一封,一封往邊關,予翊臣。寫罷已是四更,他方才有些困意,又重回床上,於半迷半醒間淺睡去了。
第二日一早,照例往公門中議事。江儀主事直接而利落,沒多大會兒就將諸事都安排妥當了。本地的官員們大多領了差事散去,只留下江儀,岳州團練使岑樞,並團練副使及臨湘令等幾個直掌民生的官員,伴引著京中來的欽差們檢閱農績稅賬並一應民事。
煜臣端坐不言,整整一個半時辰,將所有的簿冊都細細地看了一遍,他留心著想要尋些蹊蹺的地方,一時間卻無所發現。因此也就散了,未做多纏。
「江大人,下官想與大人交個心。」走出來公門,在下階時只見林風瀚忙忙地追上了江儀,在旁說道。
煜臣距離二人不過三四階,倒不是有意窺探,不過此間一派肅靜,不由得他不聽到。
「林大人抬舉了。」江儀不過淡淡地一應,並未怎樣迎合。
「下官素來,欽佩大人的為人。」林風瀚又道,雖是有些尷尬,但他素來心寬,便也沒什麼難堪的。
「居其位,謀其政,不敢居功。」江儀仍舊是淡淡的,他四下里望著,不時流露出難掩的憂心。
「大人,這次時疫事出突然,又來勢洶洶,我等雖不是此間的父母官,但在朝為官,忠君愛民的心都是一樣的,用得著下官等的地方,還請大人不要見外。」林風瀚豁朗一笑,親忱道。
江儀緩緩頓住了腳步,仍四下里彌望著,一會兒,方微微側向林風瀚,道:「那在下就先替兩湖的百姓謝過眾位大人了。」神情仍是剛毅,雖憂心難減,也絲毫不亂。
煜臣望見此情此景,自也有些動容。正在他感忱之際,心上立時又浮出了另一樁事情。說來也奇怪,一夜過後,他那鬱結的愁心竟不似昨日那樣深重難解了,這大半日,思緒都被公務佔滿了,反倒沒什麼餘裕去顧及這時疫中諸般的憂灼。這兒他掛心著那「萬向鏢局」和名單的事情,此間諸事不容多耽,自要快些去查個清楚。於是煜臣加快了腳步,辭過左近處的幾個同僚,便上馬往驛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