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拜君前
「既如此,小九,那我扶持你上位好不好?」余寒笑吟吟地問道。
紅蓮覺得他一定是瘋了,瞠目結舌,「無沐,你瘋了嗎?」
「小九慣會與我玩笑,我素來不拿這等事情說笑。」余寒鎮定自若。
紅蓮愈發覺得余寒可能是喝醉了神志不清,這才幾杯啊?看看這都醉成什麼樣了?她開始後悔自己沒能多備幾個小菜,但凡有點下酒菜,他也不至於醉成這樣啊。
見紅蓮神情驚疑,他笑了一聲:「若真有那一日,你做君,我做臣。你只管做個昏君,玩鬧行樂即可。屆時,不就是能為你叩首跪拜,俯首稱臣了嗎?」
紅蓮神情幾經變幻,「無沐……」
別提余寒了,她自己也只一拜天地浩蕩,河山永蔚,二拜高堂濟清輝,三拜我鮮花著錦山,呼萬萬歲。
而余寒,他何須誰來賜平身?不拜天地浩蕩,河山永蔚,不拜高堂清輝,不拜王權富貴。他穿著蟒袍,穿著銀線刺繡麒麟紋的長襖靴,那便只有旁人跪他的份兒。
「你不信我是不是?」余寒笑了笑,拉住她的手就走,「隨我來。」
紅蓮猝不及防被她拉著在夜色中奔跑,走上了高台。隔著百尺丹墀,漫漫長階,她茫然地俯首看在階梯底下的他。
百尺丹墀,他撩起衣袍,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
紅蓮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跪,嚇得心跳都錯漏了一拍。
他抬眸,二人四目相對。一人若驕陽,一人若月霜,日月包攬的璀璨綻放天地精華。
「微臣,拜見陛下。」他穩重端正地緩緩一拜,虔誠而認真。
王上仍然在世時,堂堂公子對公主跪拜,還稱呼為陛下。這是大逆不道,為虎作倀,罔顧禮數,簡直是……不可理喻。
可余寒卻不動如山,沉穩自若。茶色的眼眸透過繚錯月色,望進她的心裡。
普天下越招搖坐鎮,越戲弄乾坤,他偏要來個妙算如神,藐烽火諸侯只道俯首稱臣,卻向誰跪謝隆恩。他何須誰來賜平身?那如果是紅蓮的話,那倒也無妨。
若她是君王,那他……
不拜天地,不拜高堂,拜只拜今宵殿上那個誰。
余寒那樣的人居然因為幾句戲言,真的拜她。那一幕,紅蓮即便是閉上眼睛,也能清晰地回蕩在腦海里。
韓非耐心聽她講完,勾唇,「阿九,你若是這麼想,有的是人爭先恐後地拜你。」
「誰啊?」紅蓮醉意上頭,強撐著講完這件事情,已經是朦朦朧朧的了。聽韓非那麼說,她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好奇地追問道。
韓非笑而不語,耐心地瞧著紅蓮眼皮打架,小雞啄米般腦袋一點一點的,搖搖晃晃地朝他倒了下來。
他不疾不徐地伸出手托住她即將和他膝蓋碰撞的臉,慢慢挪下來,才鬆開。
「韓兄,良來見。」張良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子房呀,進來吧。」韓非轉過頭,說道。
張良推門進來,瞧見韓非膝頭睡得恨不得天荒地老的紅蓮,小小地詫異了一下,隨即便笑道:「九兒也在呀。」
「是呀,子房啊,真是可惜呢,你瞧我,今天可能無法赴宴了。」韓非一隻手撐著腦袋,另一隻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撫著紅蓮的背脊,目光從書簡上挪開,看著張良的臉極其誠懇地說。
話雖然那麼說,但你臉上根本看不出一絲一毫的遺憾啊。張良心底默默吐槽。
韓非側頭看了眼臉頰紅撲撲的紅蓮,閉著眼睛,趴在他膝上睡得酣暢淋漓,不知今夕是何年。他不由得搖了搖頭,無奈淺笑,「她想余寒了。」
「余寒公子啊。」張良念了一聲。
一時間,二人沉默相對。
「她說,余寒同她說過,若是奪得天下,定是要讓她三分的。那三分,估計是天下只有三分月的三分。」韓非道,「還為了明鑒心意,為她在百尺丹墀叩首跪拜。」
張良笑了笑,「這一點,韓兄也能做到的吧。」
「那是自然。」韓非自得一笑,酒杯在指尖輾轉,他含笑垂眸,試探般問著,「那麼子房呢?」
張良緘默,輕掃衣擺,朝著紅蓮的方向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拱手於地,頭也緩緩至於地。手在膝前,頭在手后,頭在地停留了片刻才緩緩起身。
拜君前,一拜,便是一生。
他用實際行動證明了,所謂的意思不言而喻,韓非也不禁失神片刻。稽首是最重的禮節,哪怕身為君臣,張良完全沒必要對紅蓮行這種禮數。
「子房啊子房,你這又是做什麼?快來坐。」韓非回神,忙笑著招呼。
張良再是禮數周全地行禮示意,這才入座。
韓非道:「子房總是這般禮數周全,倒是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你我無需這般客氣,我同你說過許多遍,可你偏是不聽。」
「九兒也是這麼說的,韓兄與她也不愧是兄妹,都不喜良這般。」張良笑了笑。
「既然知道,你又何必呢?」韓非問。
張良搖了搖頭,「家教祖訓,良不敢忘其祖。再者而言,承蒙厚愛,道是君臣有別,良不敢逾越。」
「我這兒倒是沒什麼,落到阿九那裡,怕是少不得為此與你置氣吧。」韓非調侃。
張良便苦笑一聲。紅蓮的確為此跟他置氣過幾次,也正是如此,他才將稱呼從紅蓮殿下改作了九兒。他喜愛九兒的親昵,也喜歡稱呼她為殿下。
紅蓮以為那是待她疏離,不拿她作親近之人。她質疑他的規矩穩妥,禮數周全,實際上他只是願意捧著她,讓她作無憂無慮的小公主罷了。
殿下,敬她,愛她。
見張良這副表情,韓非便瞭然於心了,「看來還真為此跟你置氣過,阿九看著爽直,實際上敏感又變扭。有些事情,你不說,她便不會知曉。」
話是這麼說,但他還是憂心。張良這溫軟的性子,綿里藏針,對外對內是兩副面孔,遇上紅蓮也是事事謙讓。這般些許人是能看出來,這是青梅竹馬間理所當然的偏愛,小心翼翼的寵愛。但大多數人,只會覺得這是身為人臣處於理性和身份,做出的妥協和承受罷了。
「罷了,先不提這些。來,子房,你我暢飲!」韓非搖了搖頭,舉杯邀張良。
張良含笑頷首,舉起酒樽。
夜還長,還有很多話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