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3.第373章 劉曜夫人
笑聲里,帶著某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譏諷。
「永明,多日不見,將軍仍如往日啊……」
仍如往日般叫人看著就不爽。
但這種話,便沒有必要說與劉耀聽了。
從司馬顒之心,到司馬顒之腦,只困在他身體里,任旁人挖空了耳朵,也聽不到他身體里的叫囂和不屑。
永明是劉曜的字,他叫的十分順暢,劉曜聽著,也並不覺得不妥——他與這人算得上是半個盟友,縱不論其他,這個字,司馬顒也是叫得的。
劉曜素來不拘小節,自然不在意對方的怠慢,聽得他語氣十分不客氣,倒也不惱,只勾唇笑了一聲:「王爺,別來無恙。」
二人寒暄一番,彼此都帶著淡笑的目光在空中相撞,似有實質般噼里啪啦地爆出火花來。
司馬顒伸手,便將懷裡一張堪輿圖掏出,指著上頭被硃砂圈出來的地方細細地說與劉曜聽。
「我將他誘至此地,你便帶上你的人,從側翼伏擊……」
聲音漸悄,直至寂靜無聲。
待劉曜與司馬顒終於說完話時,天光已然大亮,案几上的茶不知換過幾回,早已冷如寒冰。
然,空氣中的溫度卻悄然升起。
兩人對視一眼,俱在對方眼中看到滿意的謀算。
劉曜與司馬顒告辭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中,腳步在一間小屋門前駐足片刻,到底忍不住推門而入。
裡頭,坐著一個容色十分冷淡的女郎。
她小腹微微凸起,顯是有孕在身,但因長途跋涉,加之懷相併不好,又鬱結在心,臉色便不如往日顏色了。
甚至連她因過了十分難得的小一年安逸日子而多養出來的肉,也因這些日子的打擊而悄然消失。
這時她面色尚不如在讀書台時好看。
那時她不過是一個天真懵懂的少女,只成日里追在他身後一聲一聲甜甜喚他作「阿兄」,每日所思也不過是如何才能得他青睞罷了。
那時的她尚且沒有那麼多愁緒,一心也只向著他,不似現在她心裡頭裝了別人,縱他強行地將她待在身邊,也不過是拘著一個沒有靈魂的肉身罷了。
她似已瘦得脫了形,從來板正的肩背不知何時已悄然佝僂,前頭一小節裸露在外頭的肌膚也隱約可見被肋骨印出一道又一道的印子。
聽得門口有響動,她便有些遲疑地轉頭看了他一眼。
待看清他的模樣時,便似極為失望的樣子又重新轉過頭去,那目光甚是冷淡,仿如在看一個陌生人一般。
往日里的孺慕和親近都消失無蹤了。
劉曜被那樣冷淡的目光一掃,頓覺心中一痛。但一想到司馬顒與他說的那番話時,腳步不過一頓,便直直地朝著獻容走來。
他站在她面前,她便刻意地轉過身去,只作出一副根本不待見他——甚至是十分厭惡的姿態來。
劉曜居高臨下地將這個瘦削的女郎望著,聲音仍如在讀書台時那般溫潤:「阿容,阿容……」
手,卻悄悄抬起,落在獻容的肩膀上。
感受到掌下似有些硌人的肌膚,他不由皺了眉,出聲便是呵斥:「你們是怎麼照顧夫人的!」
兩名伺候獻容的仆婢頓時本能地向後縮了縮,其中一個咬了咬牙,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個十分難看的笑容來:「主上不知,這有了身孕的婦人,與平常自是十分不同的。夫人懷相不好,吃不下,也睡不好,每日被拘在這院子里,又沒有自由,自然覺得難受。」
那是劉曜在街上買來的老婦,據說此前已伺候過許多婦人生產,素有一甚接生的本事。
於照顧婦人一事上,也頗有心得。
老婦並不了解情況,只見得主家似與夫人甚是疏遠,連睡覺也不在一個屋,只當二人是鬧了彆扭,忙調和道:「夫人有孕在身,雖拘在屋子裡,卻也是為了腹中孩兒好。主上不若閑暇時多來陪陪夫人的好,也好……」
語中似有曖昧之意。
她一說完,便攜了旁邊仆婢的手一道退下了。
劉曜手底下的人,素是十分知曉主人心思的,連出門時,也不忘體貼地替他將門帶上,動作輕柔,似生怕吵到裡頭的人一般。
劉曜眼睜睜地看著門被帶上,這才閃過一絲滿意,在轉過頭來看著仍沉默著的獻容時,也覺心中那股難耐的鬱氣似被散去了好些。
「阿容……」\0
他聲音更柔,身子也跟著蹲在她身前,一雙眼卻將獻容微凸的小腹望著——這個孩兒,雖是晉帝的孩子,但他愛重獻容,便也愛屋及烏地想要將她孩兒當成自己的骨肉一般疼愛。
手,便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想要貼近她微凸的小腹摸上一摸。
但他的手不過剛剛觸到她身上柔軟的衣裳時,她卻本能地將他的手一擋。
劉曜眼睜睜地看著獻容將他手隔絕於一層綿軟的衣裳上,卻不由苦笑一聲。
這衣裳,是他特意選的布料顏色,專為她裁的,用的是最適合孕婦的料子。
婦人有孕,體溫便較常人稍高一些,又懼熱,他便特意挑的是最輕薄的料子,顏色仍是他所鍾愛的淺碧色。
那是他覺得最適合她的顏色……
此刻她就穿著他專為她挑的衣裳,坐在他身邊,縱面色冷淡,他仍覺得十分歡喜。
她身上的淺碧色與他身上的淡青色,這般依偎在一處,似乎十分相得益彰呢……
縱劉曜被獻容推拒著,但在這一刻,他仍忍不住露出一抹十分滿意的笑容來。
就這樣多好。
她就在他身邊守著他,他也在她身邊守著她,兩個人就這般緊緊地依偎著,彷彿這世間只剩他和她二人。
劉曜這樣想著,記憶卻晃晃悠悠地回到了兩個人還在讀書台時的時光。
那時兩個人是這樣緊緊地依偎著,都將彼此當成此生僅有的溫暖,不過是一簇微弱的光,卻將二人晦暗的人生都照亮了。
劉曜目光逐漸下移,重新落在獻容小腹上。
縱她腹中有旁人的子嗣又如何?
現下她既在他身邊,她是他不慎遺落在滄海里的一粒明珠,如今好不容易才找回,縱有了些瑕疵,但到底瑕不掩瑜。
她始終都是他最珍視的那顆夜明珠,是他耗費了無數心血,也花了無數的力氣才尋回的寶貝。
即便她已開始抗拒自己,但他只要這樣將她望著,將她留在身邊,便已覺得心滿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