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7.第377章 守住初心
「若阿兄有異動,死的便不止是阿兄一個人……」
還有你。
他沒說,獻容卻懂。
一燈如豆,燭火下,劉曜的面容如最丰神俊朗的神,於英俊外,還帶了某種神秘的叫人為之心折的姿態。
縱他的話獻容不想聽。
如今時過境遷,再說那些前塵往事,又有什麼意義呢?
她本能地想要將被子扯過蒙在頭上,可手指不過在被子里剛剛一動,卻又停住了。
若她動,他豈不是會發現自己醒著?
渾然不知自己裝睡早被發現的獻容在心中糾結著,坐在她身邊的那個人卻並未看她,只將小屋內那張明滅的燈火望著。\0
「從始至終,阿兄身邊也不過一個你罷了。阿容,你瞧著阿兄身邊僕從眾多,心腹無數,可那都不過是武帝與父王安在阿兄身邊的一雙雙眼睛罷了。縱然阿兄心中與你十分親近,可那麼多雙眼看著,莫說阿兄對你青睞有加,便只單純地與你多說一句話,明日便會有你提了你的頭送至我書房來。」
所以,他才從來不與她多言半句……
劉曜痛苦地閉上了眼睛,腦海中閃過的,卻是下定決心送獻容回歸羊氏之前那一晚。
那是一個磅礴的雨夜,他與父王派來的人坐在書房中聽著雨打芭蕉。
劉曜常年練武,加之總不由自主地關注獻容,縱雨聲震耳,他也能聽見那個小女子繡鞋踩在地上的聲音。
每每那個時候,她總是要來替他奉茶的,風雨無阻。
及至那個輕巧的腳步聲停留在門外時,他才同書房裡另一個人開口道:「父王與我定這樁親事,極好。」
怎麼不好?
對方是石氏嫡女,又對自己有意,若娶了她,成為石勒的妹夫,自然能將石勒與他拉到同一戰線來,便可藉此讓石勒與太子關係出現裂痕,他也不必擔憂石勒會在背後捅他一刀……
外頭的腳步停留不過一瞬,便悄悄離去。
房中的他藏在袖中的手卻悄悄地握成了拳頭,但面上,卻始終是一副十分淡然的模樣。
劉曜信手與那人添茶,滾熱的壺柄落在手中卻如寒冬臘月里最涼的那塊冰。
他笑得便有些冷:「那姑子,不過是我買回來的一個小小婢女,若父王實在好奇,待我將她調教好了,直接送到父王後宮便是。」
那人便也跟著笑,目光里卻有著隱約的鑒賞:「你若待她無意,自是好的。若不然——」
語中已隱約帶了殺伐之意。
劉曜聞音知意,自然曉得對方究竟在說些什麼。
族人都傳,他在晉地為質,卻對一個漢女青睞有加,允那地位卑賤的漢女稱其為兄已是十分不該,何況他還待那姑子如掌上明珠。
獻容的存在,便是父王安插在他身邊的眼線發現的。
初時倒還好,但他屢次與獻容單獨相處,卻入了不少人的眼睛。
要他送獻容至父王後宮,他自是不肯的。那人的年紀已老得足夠做獻容的爺爺不說,加之到底不是漢人,對漢女便有著某種源自本能的歧視,獻容那性子平素雖然謹小慎微,但落在父王吃人不吐骨頭的後宮里,說不得不過一兩日便凋了……
那是他的掌中珠,是他耗費了所有心血才澆灌出來的一朵嬌花,他又怎能捨得讓她輕易被人攀折……
幾番思量之下,唯一的選擇便只有送她回歸羊氏了。
那時賈後已伏誅,后位空懸,晉室各方勢力暗流涌動,但后位人選卻始終懸而不決。
好在,孫秀曾承過他的情,只要他一紙畫像遞上去,孫秀自然不能拒絕——畢竟羊氏與孫氏是連襟,一榮俱榮。
加之孫氏一族雖已起複,族中卻無幾個適齡女兒,縱有,也到底身份不高。
這樣才好。
他便可安心地將獻容送回羊氏祖宅了。
那人走後,他召來獻容與她吩咐:「阿玉,阿兄養了你這許多年,如今也是該你回報的時候了。」
獻容眼中有一閃而過的遲疑,但不過片刻,她卻已將所有情緒收斂:「阿玉的命都是阿兄給的。不過是要去做一樁事情罷了,就算阿兄是要阿容的命,阿容也絕不會猶豫。」
他又怎麼會捨得要她的命……
他要的,不過是要她平平順順地活下去。
可這世上,有些事情卻不必說得如此明白。
劉曜便笑:「阿玉,你可知你本名不是青玉,你是泰山羊氏的嫡長女,自三歲上走失,這許多年來羊氏一族從未有過一刻放棄尋找你。阿玉,你知道嗎?」
那時的獻容像是覺察出了什麼,她話不多,卻每一個字都像帶了隱忍卻鋒利的刀,每一柄都直插在他的胸膛上:「阿兄說什麼,阿玉便信什麼。阿兄既說阿玉是羊氏嫡長女,那此後,阿玉便喚獻容,青玉這個名字,卻是不必再提了。但我想問阿兄,待我回歸羊氏本族之後,須得做些什麼?」
他本想說,你什麼都不必做,只好好地活著,待他根基漸穩,便來將她接回。
可他不能說。
他第一次主動靠近獻容,將自己的手搭在她瘦削的肩膀上,「回去之後,你須得取得羊氏一族信任,叫你身後有許多支撐,你別怕,阿兄會派人來助你。月余之後,會有天使來宣旨,到那時,你便入宮吧……」
掌心下的那個身軀明顯一僵。
她再出聲時,已悄悄紅了眼眶,但聲音卻仍如往日般,只不復歡喜,於平靜之外,反多了幾分隱忍的顫抖:「阿兄既……既要我入宮,我便聽阿兄的話,入宮便是了。只唯獨一條阿兄要記得,日後阿玉不在阿兄身邊,阿兄要記得按時吃飯,冷了記得蓋好被子,若受了傷,便尋大夫來看,莫一個人強忍著……」
到了那個時候,她仍在為他著想著。
他以為她會因失望而說出幾句怨懟的話來,甚至他也準備好了接受她的失望和生氣,可他沒有想到的是,縱到了那種地步,她一心仍只為他一個……
原本準備好的告誡怎麼也開不了口。
劉曜只沉默地將面前這個少女望著,縱心中某個地方已疼痛到不能自己,他卻始終沉默著一言不發,只將她看著。
足看了許久,他才終於將按在她肩膀上的手挪開,只低低地笑了一聲:「阿玉,日後你不在阿兄身邊,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