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熱(2)
()「斯蒂文森先生,這是我們博雅軒新到的一批藝術品的圖冊,如果能有投了莫少眼緣的,那我們博雅軒將會感到萬分榮幸。」
被喚作斯蒂文森的是一個莊重沉穩的洋人,年歲已然不小,他伸出戴著白手套的雙手,從對面男人畢恭畢敬端著的朱漆托盤裡小心地拿起一本厚實的冊頁,微微牽動嘴角,「您的善意我一定會替您轉達到的。」
博雅軒的老闆登時滿面喜色,「真是太感謝您了,請代袁某人問莫少好。如果莫少能賞光駕臨,不才一定掃灑相迎。」
也虧得斯蒂文森是中國通,否則要轉達這一番文白相夾的客套話還真是要拗斷舌頭。於是他只是稍稍頷首,「袁先生,先告辭了。」
「我送您,這邊請。」袁仲謀親自帶著幾個隨行送斯蒂文森出了博雅軒古色古香的大門。
穿著制服的司機早已守在一輛黑色的林肯轎車門邊,斯蒂文森正欲抬腳上車,卻瞥見一張白紙正被風吹向他腳邊,一個披散著長發的女孩子身子前傾,急急地想抓住那張白紙。
他彎下腰撿起地上的白紙,「小姐,您的東西。」
溫禧趕緊雙手接過,「謝謝您。」
斯蒂文森細細地打量著面前的女孩子,不得不承認如果說大部分人只是上帝隨手捏成的,這個女孩子絕對是上帝當作藝術品一般精雕細琢出來的。
他視線微垂,落在了白紙上鮮明的黑體字「求職」,忽然溫和地問道,「這位小姐,您是在找兼職嗎?」
溫禧看著眼前的外國男人,他已經不年輕了,卻依舊保留著挺拔的身姿,滿頭銀絲梳理得整整齊齊。即使炎炎夏日,他依舊穿著一襲黑色的燕尾禮服,雪白的襯衣上罩著黑色馬夾,黑色的領結不見一絲褶皺,絲質的白手套還帶著微弱的珠光,風度自如,簡直像從英國聖誕畫冊里走出來的人物。
「是的,先生。」溫禧站直了身體。
「是這樣的,我家主人目前需要一個陪伴他的寵物的看護,薪酬按天結算,每天是20英磅,不知道小姐有沒有興趣?」
這樣的人居然只是一個管家,溫禧有些驚訝,但面上並未流露分毫,「請問我具體的任務是什麼呢?」潛意識裡,她已經將「寵物」自動等同於貓狗一類恆溫哺乳動物了。
斯蒂文森讚賞地看她一眼,輕鬆地避開了她的問題,「溫小姐,如果您願意的話可以和我去見一見我家主人,他很看重他的寵物,到底聘用您於否取決於他的意志。我可以向您保證,他雖然脾氣有些古怪,但絕對是一位值得信賴的紳士,您不需要有什麼顧慮。」
溫禧沉吟了片刻還是選擇了上車。畢竟,目前她太需要錢了。
後座上溫禧正襟危坐,斯蒂文森看出了她的緊張,寬慰道,「溫小姐,不需要緊張。我家主人姓莫,您稱呼他為莫先生即可。」
「好的。謝謝您。」溫禧朝老管家微笑。
半小時后。溫禧有些迷怔地看著眼前的大宅,她知道這一帶是藺川最貴的地域,每平方米到了六位數,絕對寸土寸金。而這座佔地極大的豪宅就像半山腰憑空擎出的一隻金漆托盤。
老管家領著她穿過修剪地整整齊齊的常青樹、清麗的英國玫瑰、穠艷的鬱金香這才到了一扇鐵藝蔓草紋的大門前。斯蒂文森將手指在鑰匙孔處的小盒子上按了按,鐵藝大門徐徐拉開。他側了側身子,「溫小姐,請進。」
門廊很長,兩側的白色大理石上參差嵌著銅製的托架,上面擱著各色藍白瓷器。頭頂則是一盞磨砂玻璃六角風燈,垂著水晶穗子。門廊盡頭是圓弧穹頂門洞。
斯蒂文森引溫禧進了門洞后的會客室,客氣地請她在一把路易十六風格圓形雕飾扶手椅上坐了,又交待道,「溫小姐,稍帶片刻,我去見一下主人。」
「好的。」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一扇乳白色鑲嵌繁複金色圖案的小門之後,溫禧這才仔細觀察起這間金碧輝煌的會客室來:四壁是暗紅木及金色細葉狀的壁板,巨大的枝形吊燈從天花頂上懸垂下來,瓔珞一串串幾乎挨到人的頭頂。壁爐大概是裝飾之用,內膛空無一物,壁爐兩側各有一個布勒書櫃◎,上面錯落有致地擺放著不少景泰藍瓷器。總而言之,這間會客室充滿了新古典主義風格。溫禧很快就被牆壁上掛著的一幅喬樂喬內的《沉睡的維納斯》吸引住了目光。她忍不住離了座位,湊近了去看那幅油畫。
仿作相當高明,設色布局無一不和她印象中的原作極度相近,唯一的缺陷大概就是維納斯放在私/處的的左手略顯生硬,不若原作自然。
正看得出神,卻聽見斯蒂文森的聲音,「溫小姐,家主人請您進去。」
溫禧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朝管家先生站立的方向走去。
「主人就在裡面,您一個人進去便可以了。」斯蒂文森輕聲道,一面掩上了門扉。
溫禧不由揪住自己胸口的衣服,心臟擂鼓一般撲通撲通直跳,她忍不住回頭,可惜門已經掩上了。
內室光線有些暗,一腳踩下去軟綿綿的不似踩在實地上,而且半點聲音都沒有,她眼睫微垂,這才發現原來是足有兩公分厚的長毛地毯使腳步聲消匿無蹤。
離她不遠處橫放著一張貴妃榻,即使在暗中,她依舊能感受到榻椅扶手及靠背所形成的流暢優雅的線條,猶如美人出浴,慵懶地著一身華裳,斜睨著你。更為驚艷的是榻上倚著的男子。他皮膚非常白,簡直到了沒有血色的地步,連嘴唇顏色都是淡極,像一尊英俊沉默的石膏像。墨黑的眉峰下是細長的眼睛,此刻正閉著,只看見黑壓壓的睫毛。
溫禧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躺在貴妃榻上的男人,猶豫著要不要喊他。男人卻忽然撩起眼皮,半眯著眼睛盯了她一眼。
溫禧覺得心跳一下子停住了,這個男人的目光像淬了冰似的,一直冷到人的骨血里去。
男人緩緩地起了身,黑色的浴衣上一絲一絲的金線綉紋正隨著他的動作閃爍著,像極了一條條扭著軀體的小蛇。溫禧感覺頭頂一片陰影向她襲來,原來這男人竟這般高,勻停里卻伴著巨大的壓迫感。
「莫先生,您好。」溫禧努力朝莫傅司微笑。
下一秒,她感覺到一根寒涼的食指叼住了她的下巴。
「Stephen帶你來的?」他的聲音倒是很好聽,像音質絕佳的低音提琴。
溫禧不著痕迹地縮了縮下頜,「是的,莫先生。」
手指已經收了回去,莫傅司只是一言不發地打量著溫禧。溫禧感覺他的眼光如X射線一般,叫人無所遁形。她有些局促,卻並不討厭,他的眼光和從小到大所碰見的男人都不一樣,不帶絲毫荷爾蒙的腥臊氣,彷彿她和室內那一人高的米洛斯的維納斯雕像沒有區別。又注意到他的眼睛珠子是深灰色的,像金屬一樣,不帶一點感情,再聯繫他臉部深邃凌厲的輪廓,典型的高加索地區人種,溫禧猜測他是中俄混血兒。
「誰允許你盯著我看的?」莫傅司的聲音陡然陰沉了下去。
溫禧趕緊垂下了眼睫。
忽然傳來兩聲短促的唿哨,一條瘦長的熒光綠色的蛇,一條黃白相間碗口粗的蛇,一條尾巴上有紅赤團花圖案的蛇不知道從哪裡遊了出來,三條蛇呈品字結構圍簇在莫傅司身邊,都昂著身子朝溫禧嘶嘶吐著猩紅的信子。
溫禧立刻覺得小腿直發軟,背上寒毛一根根立了起來,難道所謂的寵物是指這些冷冰冰的爬行動物?這哪裡是一個紳士的正經愛好,簡直怪癖。
莫傅司不聲不響地看了她一會兒,打了個響指,那條最前面的綠瘦蛇竟然朝溫禧遊了過去,順著她光潔的手臂攀援了上去。溫禧想放聲尖叫,想拔腳逃跑,但她急需這份工作,只得強自忍耐,努力挺直了脊背,竭力不露怯意。
小青似乎很喜歡她皮膚的質地,盤在她的腰肢上,還將腦袋在她豐滿的胸脯上蹭了蹭。即使這只是一條蛇,溫禧還是忍不住臉上發臊。
莫傅司哼了一聲,將小青招喚了回來,淡淡道,「倒還有幾分出息。從今晚開始,你每天晚上就住在這裡,陪小青睡覺。」
「陪,陪一條蛇睡覺?!」溫禧一下子懵了,說話都不利索了。
「怎麼,不陪它睡覺,難道你想陪我睡覺不成?」莫傅司陰惻惻地盯著她。
溫禧臉色時白時紅,「我不是這個意思,莫先生。」
莫傅司看她一眼,又倚坐在了貴妃塌上,歪斜著身子,三條蛇立刻溫順地匍匐在他腳下,昂著腦袋,莫傅司溫柔地撫摸著黃白相間的一條的頭頂,那蛇萬分享受似的緊緊挨著他的手臂,媚態實足,另外一條尾巴上有團花的見狀,也遊了上前,往他身上蹭摩,溫禧看得目瞪口呆,這些蛇,簡直像邀寵的女人。
「請問我只要照顧綠顏色的這一條嗎?」溫禧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氣又問了一句,畢竟比起那兩條壯碩的,還是這一條苗條的比較容易接受。
莫傅司不懷好意地勾唇道,「小青是公的,這兩條都是母的,對你沒興趣。」
溫禧更加傻眼,果然是美女蛇,更為悚然的是,那兩條母蛇還將腦袋轉向她的方向,似乎在附和飼主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