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本將心向明月 奈何明月照溝渠（1）

落日的餘暉像熔化了的金子，傍晚的雲彩如圍合著的明月。

今日是一年一度的上元節。

絢麗多彩的燈火將梓州城點綴得五彩繽紛，一直綿延不絕地與昊昊天穹連成一片，遠方的燈光恍若點點繁星墜地，近處高樓上的燈光似明月高懸。

「她出門了嗎？」雲端問著回來報信的隨從點墨。

「幾位小姐都出門了。」點墨回道。

「我是說木樨出門沒有？」雲端詳細問道。

「她今日打扮得特別好看，我差點就沒有認出來。」點墨說道。

「也就是說木樨確已出門？」雲端再次確認道。

點墨點頭如啄米。

「那接下來你該知道怎麼做了吧？」雲端說道。

「屬下已經安排妥當，定會讓木樨小姐步步陷入公子的圈套。」點墨拍著胸口道。

點墨跟了雲端好幾年，他說話向來如此，所以雲端也不以為意，反而強忍住笑意，道：「那就有勞你去張羅張羅。」

「是，屬下一定見機行事。」點墨應諾著而去。

「等等，你還沒有告訴我，她今日究竟有多好看？」雲端突然叫住了點墨。

「將軍就不要嘲笑點墨了，點墨的名字可是將軍所取的，希望點墨能胸中有墨。可是點墨沒有長進，無法用言語形容木樨小姐的絕世容貌，所以還是煩請將軍待會兒自己看個清楚吧。」點墨故作歉然道。

點墨是雲端到了劍州后在一次狩獵時從狼群中救下的一個獵民。雲端見他身形如猴、動作敏捷，遂收留為自己的隨從。

此人對雲端忠心耿耿、言聽計從，唯一的缺點就是在雲端面前說話過於隨意，儼然沒有將其視為長官或主人，而是當作自己的哥哥似的。

雲端從來不計較，反而看中他誠實可靠的品行，於是往往將私密之事委託其辦理。

「那我今日再教你一句話，既然無法用言語形容一名女子的絕世容貌，那就叫『美艷不可方物』。」雲端一本正經道。

「可我還是不會這樣說。」點墨說道。

「這是為何？」雲端疑惑道。

「我若把這句話說出去了，待會兒將軍見著木樨小姐時又該說什麼呢？何況，就是借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用這種污穢的詞語形容我們未來的將軍夫人！」點墨說道。

雲端反應過來，點墨是故意在揶揄他，遂橫了他一眼，沉聲道：「那你還不快去準備，愣在這裡做什麼？」

「不是你叫我？……」點墨收住了嘴，抓了抓頭，匆匆離去。

「美艷不可方物，污穢的詞語，未來的將軍夫人」雲端咀嚼這幾句話，嘴角牽起一絲笑意。

……

上天彷彿都知道今日是上元節。

墨藍的天，像經清澈的水洗滌過一般，水靈靈，潔凈凈，萬里一碧的蒼穹，繁星閃爍，宛若無邊的藍緞上灑印著數不清的碎玉小花。

梓州城南門外有一條護城河，名叫凱江，是從旁邊的涪江引入的河水。

夜色中的凱江，彷彿籠上了一團光霧，飛舞著的柳絮，眩暈著的燈光，蕩漾著的碧波，美輪美奐，紛然璀璨，安靜中一派熱鬧的景象。

來來往往的畫舫在水上緩緩行進，宛如一座座遊走著的玲瓏宮殿，倒映在水裡，那水波也被染成了五顏六色，風姿綽約，愈遠愈艷。

北瑤陸離、司寇流蘇、司寇流雲、北瑤雨初相約去看燈會。而木樨、箢桃、月凝則約好去凱江邊放河燈。

凱江邊有座瑰偉絕特的梓州閣。

梓州閣下熙熙攘攘，人流如潮。

目睹此景，木樨詩興大發，當即吟詩作賦：「梓州閣高侵碧天，嬉遊來往多嬋娟。遊人流連不見絕，十里月明意闌珊。」

箢桃淡淡一笑，眼中滿是讚許。

「二姐，你知道我們不會作詩，不要在這裡耽擱時間了，快看河裡，好多漂亮的河燈，我們快點過去吧！」月凝催促道。

來到凱江邊后，她們見河面上金呼呼、亮通通、花盈盈、千萬萬的河燈疏疏密密、浩浩茫茫地漂蕩著，仿若一朵朵盛開的蓮花，又如一雙雙蟒珠龍眼，幽幽閃閃，搖搖曳曳，點點朵朵，星星爍爍。

天上的星星、河邊的花燈和水中的河燈相互交織著，只有一條天地銀河緩慢地涌動著……

月凝興奮得手舞足蹈，雙手捧著一盞河燈，緩緩地平放入水中，閉眼抬頭，雙手合十，默念著自己的願望。

木樨如法炮製，並說出了自己的三個願望，一是希望母親李若煙的身體早日康健；二是希望亦若哥哥到劍州軍營后稱心如意；三是希望大姐和雲端哥哥能終成眷屬。

此時，遠處傳來悠揚的笛聲，當那種優美的韻律在耳邊蔓延開來時——高亢、低回；悠揚、激昂——心也隨之動蕩。

風，輕柔地掀起河面上的漣漪陣陣。而那漸漸散開的波紋又似應和那渺遠的笛聲。

循聲望去，一名青衣男子盤腿，直身，安坐於一艘烏篷船的船邊，輕握笛柄，橫握於嘴邊，指腹靈巧滑向某個笛孔，有規律的點按，時而聲響，時而低落，這天地間肆意起伏的笛聲彷彿與自然萬物渾然一體。

「是雲端哥哥！」月凝雀躍著揮舞雙手向船邊的那個青衣男子打招呼。

箢桃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偷瞄著雲端。

「你們是否願意到船上來隨我一起暢遊這迷人的夜色？」船靠過來后，雲端盛情邀請道。

「當然願意，否則豈不是辜負了這良辰美景？你說是不是，大姐？」木樨搶在月凝之前回道，因為她想抓住這個機會成全箢桃和雲端。

箢桃聞言，心如撞鹿，雙頰頓時生起紅暈，嬌羞靦腆地微微頷首。

風過眉梢一點笑，水滴心間三山清。

雲端的眼睛突然一亮，其目光情不自禁地定格在木樨的身上。

卻見木樨穿著一身碧衣，髮絲間隙間插入一寶藍玉簪，露出線條優美的頸項和清晰可見的鎖骨，臉上薄施粉黛，唇似樊素，雙眸似水，舉手投足如風拂揚柳般婀娜多姿……

木樨疑惑地看著雲端。

做賊心虛的雲端立即將目光移開，笑意盈盈道：「妹妹們，請上船吧！」

「坐好勿動，開船啦！」點墨划著槳，朗聲道。

風習裊裊，盈水展千華。

月光如煉，映射在水面上碎影錯落，熠熠生輝。

木樨伸出手去蕩漾微波，卻無意間發現自己放下的河燈就在船邊，不覺有些驚喜。默念道：「河燈，河燈，你快快飄吧，早點把我的願望帶向遠方。」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有美一人，蘭舟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點墨邊划船便搖頭晃腦地哼唱著，其聲音五音不全、怪聲怪調，聽得木樨直起雞皮疙瘩。

「點墨，好好划你的船，你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你那難聽的聲音嗎？」雲端呵斥道。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

「他生莫做有情痴，人間無地著相思。」……

點墨彷彿沒有聽見雲端的呵斥似的，繼續哼唱著。

木樨微微蹙眉，點墨的聲音讓她實在聽不下去。

「點墨，我的話你是聽不進了嗎？」雲端厲聲呵斥著，內心卻不以為意。

點墨終於停止了哼唱。

「這個人怕是發春了吧。」月凝嬌笑著，向木樨低聲道。

不料月凝的低語竟讓點墨聽得清清楚楚，他立即反駁道：「這些詩歌是因為某人經常在我面前念叨，所以我只是耳熟能詳罷了。若是小姐們不愛聽，那我以後只好把耳朵給捂上了……」

「點墨，小心我軍法伺候。」雲端的聲音中夾雜著一絲不悅，威脅道。

「屬下這就閉嘴。」點墨悻悻然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