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青木堂變革(下)

第6章 青木堂變革(下)

玄貞道長不是笨人,一聽到「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隱約間似乎看出點兒什麼,但又不詳細。

夏躍端起茶盞喝水時,沉思良久的玄貞陡然腦袋裡靈光閃爍,接著駭然望向前者,說道:「你要學李闖!」

果然是個聰明人,雖不中亦不遠矣。

「學李闖就是個死,到頭來害的還是百姓。」夏躍笑著搖搖頭說道。

「道長可曾想過窮苦人為何受苦受難?」

「……」玄貞本又要說時也命也,旋即又自嘲閉嘴不言。

「道長可曾想過前明為何會亡?」

「奸賊吳三桂……」這個問題玄貞有想過,也聽陳近南說過,正要回答是吳三桂降清,就被夏躍揮手打斷。

「吳三桂降清之前,李闖便已經攻入京城改朝換代,前明算是亡於李闖之手,至於南明小朝廷,不提也罷。」

「那白扇以為前明為何會亡?窮苦人為何受苦受難?」玄貞覺著自己腦子不夠用,乾脆反問,倒想聽夏躍如何說法。

夏躍瞥了他一眼,知道到了關鍵時刻,能否說服玄貞支持自己接下來的行動,便看這一搏,於是心中稍自理了理頭緒,開口說道:「要是細說明亡原因,怕是一天一夜也說不完。」

「左右現下無事,某倒是願聽白扇細說分明。」玄貞縷了縷頜下鬍鬚。

「呵呵,道長既然願意聽我細說,那便說說我個人一些淺見。」

玄貞抬了抬手,「洗耳恭聽。」

「簡單概括,四字而已,天災人禍。」夏躍伸出四根手指,慨然正色的開始說道,「先說這天災,我回中原之後,有幸見過《明史輯略》等書,前明崇禎年間,北旱南澇,天災嚴重,農田顆粒無收,餓殍遍野,十室九空,可有其事?」

「確有其事。」前明滅亡不過二十餘年,玄貞四十餘歲,倒也確實親歷過。

「若是朝廷應對得當,妥善賑濟,如前宋一般,天災便是再嚴重,也不過是小事。說到這裡,便不得不提那人禍。」

「嗯,夏兄弟所言極是,前明宦官亂政,尤其天啟朝閹黨霍亂朝綱,大肆攻訐東林黨人,便是崇禎皇帝登基,也無法逆轉頹勢。」玄貞拂了拂鬍鬚,一臉認同的點頭說道。

「哈哈,大謬大謬,道長所言大謬。」夏躍聞言大笑出聲,接著不理會一臉茫然的玄貞,自顧自接著說道:「霍亂天下,掘了前明根基的正是道長所言東林黨人。」

「啊?此話怎講?」

「道長可知東林黨人來自何處?」

玄貞搖了搖頭。

「朝廷要賑濟災民、整備邊防,便要徵稅,自古至今,朝廷徵稅主要來源分為農稅和商稅,除了南宋小朝廷以商稅為主,歷朝歷代,基本上都是以農稅為主。」

剛還在說東林黨的事情,結果一下跳到收稅上來,玄貞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聽得滿頭霧水。

「萬曆帝登基時,前明已經立國近二百年,各處土豪劣紳、貪官污吏橫徵暴斂,土地兼并愈演愈烈,全國耕地七八成都落入不用繳稅的士族手中,朝廷能徵收的稅賦越來越少,財政入不敷出。所以當時的首輔張居正開始變法,農稅實行一條鞭法,但只是聊以**,主要還是想徵收商稅以補國用,這就觸動了東南士族地主財閥們的利益。」

說到這裡,夏躍一頓,瞧見玄貞聽得津津有味,放下心來接著說道:「這些士族地主財閥都是聰明人,他們沒去硬碰硬的跟張居正掰腕子,而是培養一批官員出來當代言人,等到張居正一死,便反攻倒算,否了商稅。逼得萬曆帝只好將商稅納入內庫徵收,隨後的萬曆三大征全都由內庫支出可見一斑,這幫子士族編排萬曆帝暴斂貪財的故事,真相令人唏噓。而這些東南士族地主財閥推出的官場代言人,便是東林黨。」

聽到這裡,玄貞覺著自己三觀刷新了,古人誠不欺我,讀書人不要臉起來簡直天下無敵。

「天啟帝其實很聰明,雖然他是由東林黨擁立,但治國決不能用東林黨,但滿朝文官,不是代表東南士族地主的東林黨,便是代表江浙的浙黨、代表湖廣的楚黨,全是一丘之貉,無奈之下,他學了祖父萬曆皇帝,任用家奴魏忠賢,親手扶植一個閹黨出來平衡朝政。」

木匠皇帝居然是個聰明人!——玄貞大開眼界。

「可惜,天啟帝死於非命,其中緣由不可深究。」夏躍嘆息的搖了搖頭,「崇禎皇帝繼位,廢了閹黨,殺了魏忠賢,滿朝儘是東林黨人,所謂的眾正盈朝,結果卻是種下亡國之禍。」

「如我前面所言,崇禎朝天災不斷,遼東亦有邊禍為患,偌大的朝廷竟然拿不出銀子賑災發餉。朝廷之上,東林黨人還在拼了命的阻止徵收商稅,言說皇帝不能與民爭利,另一邊卻是鼓動徵收農稅,前明的農稅收不到士族地主身上,遼餉、剿餉全都攤派到了窮苦小民頭上,焉能不激起民變。」

說到這裡,夏躍苦笑連連,接著饒有意味的對玄貞講道:「道長,說到這裡,還有個小故事講與你聽。」

不知不覺,外面守衛的幾名會眾也蹲坐在門口聽得津津有味。夏躍也不去阻止,今兒個說的事情,會裡兄弟能聽進去的越多越好。

「崇禎十七年初,前明已到了生死存亡前夕,李闖向京城打來,形勢危急。為籌集守衛京城的糧餉,從十七年二月中旬起,崇禎帝就下達捐餉令,號召皇親國戚、王公貴族、滿朝文武及地方縉紳富戶捐款應急,並規定以三萬兩為上等,然而竟然沒有一人捐款達到此數,大多數不過幾百幾十兩而已,純屬敷衍。崇禎帝一看遠遠未達到預期效果,只好又下諭每一大臣從故鄉舉出一位有能力捐款的富人,然而卻只有南直隸和浙江各舉一人,其他各省理都沒理。

三月十日,京城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際,崇禎帝派太監徐高到周皇后之父、國丈周奎家勸捐,先晉其爵為侯,然後開口讓他捐十萬兩銀子。然而,周奎一聽要捐錢,就如喪考妣,並說老臣安得多金,還說家裡窮得只能買發霉的米吃,一口咬定只能捐一萬兩。徐高悲憤之下質問他道:老皇親如此鄙吝,大勢去亦,廣蓄多產何益?

多次催迫之下,周奎捐了一萬,崇禎覺得一萬實在太少,讓他再加一萬兩,周奎便進宮向女兒求援,周皇后把自己多年積攢的五千兩私房錢交給父親,並勸父親要深明大義,為大臣們作出表率,挽救大明的江山社稷。周奎竟然從中扣了兩千兩,只拿三千兩作為捐款交給崇禎帝。

其他的官吏更是一個個裝窮叫苦,有的在住房門上大書此房急賣,有的裝模作樣,把古董玉器拿到市上出售,最後,崇禎帝只收到捐餉二十萬兩。這些人沒錢嗎?不,他們有錢,他們可比崇禎帝有錢多了。道長可知,三月十九日李闖攻破京城,崇禎帝在景山自縊殉國后,李闖向前明文武勛貴追贓,弄到多少銀子嗎?

李闖通過追贓,從明朝勛戚、內監、百官,還有民間,總共搜刮達到七千萬兩之巨,僅僅國丈周奎一家便獻出家財五十四萬兩。再想想崇禎帝僅募得二十萬兩,對比何等可笑。」

「此事當真!?」

「比真金還真!」

「東林黨皆該殺!」

「該殺的不是東林黨,而是他們背後的士族地主豪紳。」夏躍伸出手指說道。

「該殺!該殺!」門口的幾位兄弟個個義憤填膺,忍不住開口叫道。

「我想我明白夏兄弟的意思了。」玄貞低下頭沉思片刻后,眼冒精光盯著夏躍說道。

……

沒有尹小龍坐鎮的青木堂變了模樣。

夏躍帶著老迷弟玄貞,召集青木堂各府州縣舵口骨幹會眾,在揚州城外整整待了三個月。

先是搞訴苦運動統一思想,讓所有人明白天下窮苦人都是一家人,大家之所以受苦受難,就是因為頭頂上有滿清朝廷和土豪劣紳的剝削壓迫,所以必須要推翻滿清朝廷、打倒土豪劣紳,讓勞苦大眾翻身做主人,才能解救天下勞苦大眾。

接著改變組織體系,青木堂在十二個府州廳各設舵口,主事稱舵主。府州廳下面各縣設分舵,主事稱坐堂。如此一改,原本散亂的青木堂頓時井井有條,上下職事分明。

然後就是整訓,集中各地會眾骨幹力量近千人,拉進深山,白日里訓練,晚上夏躍親自開課,講土地改革,講群眾路線,講農村包圍城鎮,講運動戰……

三個月集訓一過,按夏躍指令,青木堂下屬各舵口分舵力量全部撒向農村、漁村、鹽村,悄無聲息的開始發動群眾。

這些脫胎換骨后的會眾們,就如同一顆顆星火,被夏躍撒向民怨沸騰的柴垛,只等某天煙火一起,便是一場覆滅封建王朝的燎原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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