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7章 涼州行（72）

可惜，一陣馬蹄的雜沓之聲急急傳來，很不巧的打斷了他的臆想，將他從那蘇酥軟軟的感覺中拉回了現實。

司馬睿眉上一皺，心裡竟是罕見的因此起了一絲怒，他向那城門處看去，只聽得那越來越近的馬蹄聲，越發的張狂急促。

目光盡頭處，數十騎呼嘯著闖進城內，城門口的漢軍紛紛避讓，竟不敢呵斥阻攔半分。

來騎各個衣履光鮮，神情驕狂，一路而來不曾停息半刻，反而是將這街道當成了郊外野區一般直捲入內，絲毫沒有顧忌可能會因此撞上無辜的百姓。

周遭的百姓面上都呈現出一點驚慌之色，行人急急向兩邊街道退去，熟練而又帶著憤怒的神色偷偷咒罵著；

那在街旁做生意的只能認了倒霉盡量拉過，有的東西多，一時拉不得動的，只能暗自祈求可千萬不要惹上麻煩事。

瞧他們的動作似是習慣了這些，在這隴西城內到底是誰能有這樣的特權跟資本，竟可如此張狂不堪。

突然一個小兒大概是追著什麼東西出去，渾然沒有發現街道上的情況，反跟著那玩物直直向那馬隊奔去，臉上帶著玩耍時發自內心的笑容。

附近有人看見了只來得及驚呼出聲，卻也沒有人敢於做出援救的動作，有些心有不忍的已是用手遮住了雙眼，任誰都知道一個孩子在馬蹄下會是個怎麼樣的慘狀。

司馬睿瞧著這孩子，竟無端的想起了那胡老漢的孫兒，一樣的天真可愛，一樣的活潑朝氣，是生命的延續，也是生活對這個世道最大的恩賜。

他不容許再有那樣的事發生，所以閃身來到那孩子面前，用自己的胸膛跟雙臂將其緊緊護著，之後顧不得街面上的骯髒滾地而走。

下一秒，騎隊就如同暴風一般從他們身邊疾馳而過，一路不知掀翻了多少攤子，惹起了多少驚呼跟憤怒，以及他們遠遠傳來仍可聞聽到肆意囂張的笑聲。

司馬睿護著懷中的孩子，眼裡已是浮現極度的憤怒，他可以容忍成人世界的殺戮跟殘忍，卻無法理解跟認同對孩子的無情，因為這是人性的根本。

孩子尤自不知道剛才從鬼門關走過一圈，反而被司馬睿這陌生人嚇得哇哇大哭起來，直到他的父母急急趕來才好不容易止住了。

面對孩子父母的不住感謝，司馬睿只是溫和的笑了笑，尤其是看到他們對這孩子又罵又愛的時候，心裡總能暖暖的讓人舒服。

正如他所說的那樣，這是人性的善良，是世道得以延續的根本。

王異來到一旁，低聲道：「這些人如此明目張胆，若不是牛輔嫡系，就是城中顯赫，我們初到乍到的，不如先去摸摸他們的底細。」

司馬睿面色一緊，道：「你想怎麼做？」

王異笑道：「我跟著他們，你去向周邊的人問問，這樣一起行動快些。」

司馬睿道：「那些人囂張跋扈的很，怕是不好對付，不如讓我去跟蹤吧。」

王異笑道：「你瞧我這模樣，怎麼跟旁人探聽消息，還是去跟蹤著方便些。」

司馬睿其實已知道王異不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雖然沒有真正瞧見她的厲害，但若只是跟蹤行事應無大礙，因而笑了笑道：「那你小心些。」

王異見不遠處有個聚客休息的地方，就指著那兒笑道：「等辦好了事，咱們就在那碰面。」

司馬睿點了點頭，有心再囑咐幾句，可後者已是興奮的跟了過去，瞧她那模樣，好似一個找到了好玩玩具的孩子一樣。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隨後先去那個不起眼的客棧里要了間房，然後點了些酒菜，有意無意的向店中的小廝打探起那些人的來歷。

小廝左顧右看，顛了顛司馬睿暗中遞給他的五銖錢，又見他生得和善，便大著膽子回道：「其實我知道的也不多，這些人是兩三個月前才來我們隴西的，本來倒沒什麼事，可近些日子已經越來越鬧得很。今兒這場面其實還算是好的，平日里在那郊外若是遇到了什麼流民難民，他們常常殺人取樂。」

司馬睿怒道：「如此草菅人命，難道就沒有王法了？」

小廝嘆道：「哎，誰說不是呢，本來這隴西在牛輔將軍的管理下，雖然比不得安定那些地方好，但也沒有現在這麼無處說理，我們是敢怒不敢言啊……」

司馬睿心裡一動，道：「奇怪，難道牛輔竟坐視不管嗎，畢竟這裡可是他的大本營啊。」

小廝答道：「這個小的就不知道了，這些大人物的事情除了些花花邊邊的，一般人也不敢打聽，反正咱們這日子是難過了，也不知道啥時候才是個頭。」

司馬睿笑了笑，隨後揮手屏退了這小廝，在店中隨便吃喝著打發時間，但徐靜不見王異回來，心頭又是微微升起幾分不安，就如同那次夜探胡車兒府邸之時，總覺得有些不得勁。。

心中擔慮的他索性準備去那街上走走，雖然不知能不能有什麼收穫，不過總比呆在原地的好。

隴西因接壤胡族地域，引得漢胡之間通商，這城中的商販亦是極多，什麼皮革寶石，香料美酒，那是應有盡有，琳琅滿目。

司馬睿雖說對牛輔心生芥蒂，但見其並不排斥漢胡通商的行為，還是不免有幾分敬佩，因為就整個大漢北地來說，除了昔日的幽州，其餘地方很少能有這樣的兼容。

可嘆漢家自立國以來，便總有那麼一批人對待胡族有高高在上的感覺，多少存在著一些偏見。有些中原地區不曾跟胡族有過交集的百姓，甚至會認為他們還處在茹毛飲血的時代，所以這種偏見導致有些眼見遠大的賢臣名士總感世事艱難。

比如說凌雲王劉虞，生前本已降服烏桓，鮮卑二族，甚至令對方心悅誠服的朝奉稱臣，這期間前後足足耗費了十五六年之久，但僅僅就在他被張遼等人謀害不到一年的時間，二族皆反，以至幽州邊地重遭戰火，百姓苦不堪言。

司馬睿每每想到這些，總是不由自主的要感嘆一番，為什麼這個世道會有這麼多的殺戮跟仇恨，為什麼胡漢之間真的無法並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