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就要你一隻手,不多吧?
白墮甩開溫慎,手腕一翻,掌心朝上,朗聲說:「一兩銀子。」
剛剛還滿眼懇切的溫慎登時換了一臉的不可置信。
「你這麼看著我幹嘛?你想打聽事情,難道不應該給點好處嗎?」白墮理直氣壯地晃晃自己的手。
溫慎鬆開他,拿出一兩碎銀,心不甘情不願地捏著,沒說給也沒說不給。
「你們這些富家少爺,不要把錢看得太重!」白墮說完便上手去搶,把銀子拿到自己手裡之後,又說:「一兩就是一兩,你捏得再緊,也不會變成一斤。懂嗎?」
溫慎被他氣得直咬牙:「快說。」
白墮知道這人討厭無賴嘴臉,所以偏不肯如他的意,「現在這世道,怎麼還會有人隨身帶著銀子呢?」
他邊說邊把銀子收進懷裡,然後眯起了眼睛,那雙桃花眼裡的水潤清澈在一瞬間消失殆盡,危險的光倏地漫了上來,「林三少爺到底怎麼死的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是怎麼死的。」
溫慎鎖起眉,下意識地和他拉開了些距離。
「蠢死的。」白墮突然轉身,拉起鈴鐺就跑!
兩人出了街角,上了城門道,再向左,借著滿街商鋪行人的掩護,很快就徹底把溫慎甩開了。
再三確認安全之後,白墮才慢下腳步,有些憋氣:「自打來了黔陽,就沒消停過,見天兒的逃命也不是回事啊。」
「您剛才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不就什麼事都解決了?」鈴鐺白了他一眼,「有陸先生在那盯著,咱們想離開這破地都不成。」
白墮一巴掌拍在他的瓜皮帽上,「我再說一遍,我不可能殺溫慎。」
鈴鐺損他:「剛剛您二位對著嗆的時候,也沒看出來關係有多瓷器啊。」
「誰讓總和我提林止遙。」兩人說著,拐回了之前歇腳的破廟。
還沒推開門,白墮就看到廟裡坐了幾個人,全都百無聊賴地望著天。
看那衣著打扮,不像是路過借宿的,倒像是在故意等著他們回來。
糟了,這是讓人堵上門了。
兩人不動聲色地往外退,一邊退,鈴鐺一邊壓低了聲音說:「八成是陳掌柜那老王八蛋派的人。」
白墮學著他的樣子:「快走,那人不是個東西,剛才折了面子,被捉住肯定是頓好打。」
鈴鐺:「叫您招惹人家!沒見哪個要飯的敢這麼捅婁子的!」
他這聲喊得大了些,裡面的人被驚動了,立馬追出來,高聲說:「小酒神,您可回來了。我家主人有事,請您過去一敘吶。」
白墮和鈴鐺對視一眼,雙雙收住準備開溜的腳。
對面的人恭敬地客氣著:「請小酒神務必賞光。」
「你家主人怎麼會知道我們在這啊?」白墮遲疑了一下,站在原地沒有動。
那人堆笑:「我家主人是黔陽王啊。」
付紹桐?
按那位今天的說法,短時間應該見不了面才對,難不成是陸先生那邊有結果了?
「不是剛見過嗎?」白墮將信將疑。
對面的人也看出了他的擔心,解釋說:「因為主人剛剛知道一點關於你的事情。」
白墮身上還當真是背著些事的,這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他有些心虛地問:「他說沒說,如果我不去,會怎麼樣?」
對面的人:「綁你過去,原話。」
「我自己過去就行吧?」白墮權衡了一下,決定配合。
對面的人也沒有異議,抬手引著白墮拐出街角,立馬有汽車開過來,載著一行人直奔付紹桐的府邸。
三進的院子一直走到底,白墮終於見到了這座宅子的主人。
付紹桐坐在梨花椅上,手裡正擦著一把槍,他看白墮進來,先笑了起來,「黔陽比不了京城吧?」他問。
白墮卻沒閑話家常的心思,他開門見山:「付爺找我,是因為點兒什麼啊?」
「我聽說你想見我,可這麼簡單的事,卻有人拿它做買賣,這可不行。」他說著,手下從門外推/進一個人來——陸先生。
陸先生被反剪著雙臂,鼻下嘴邊全是血跡,眼鏡片已經碎了,堪堪架在鼻樑上。
自己在黔陽城一共就這麼幾個熟人,今天算是見全了。
白墮按住自己隱隱發痛的眉心,問:「付爺這是?」
付紹桐:「他要挾你了吧?」
白墮斟酌著回:「沒要挾成,不算。」
「心太軟。」付紹桐點了他一句,而後繞過長案,踱到陸先生眼前,「你平常幫人牽線搭橋、買賣消息,撈些外財也就算了,怎麼還干起逼人索命的事了呢?」
他手裡還握著槍,每說一句,槍就在手裡轉一圈。
陸先生極力壓著,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些,「這些事情上不了檯面,只有找他們這種過路的外地人去做才合適,方便,也不容易被查到,所以才想請他幫幫忙。」
「唉,我自己是個惡人也就算了,」付紹桐真心實意地問:「怎麼身邊也一個好人都沒有呢?」
沒有人回答他。
陸先生兩肩不住地抖著,他像是怕到了極致,卻又不得不努力剋制著。
白墮淡然地站在一邊,實在想不通他到底在恐懼什麼。
付紹桐那邊沉吟了一下,又問:「就要你一隻手,不多吧?」
陸先生明顯鬆了一口氣,他原本清秀的眉宇陡然堅毅起來,「多謝付爺。」
有人從他身後扔出一把砍刀來,哐當一聲,砸在地上。
陸先生彎腰撿起來,半點也沒拖泥帶水,比在腕間就要砍!
「等等!」白墮瞬間被激出一層白毛汗,他本能地撲過去,卻聽見陸先生咬著牙說:「不想讓我死,就離遠點!」
這下白墮終於意識到事情鬧大了,他死死握住陸先生拿著砍刀的手,轉頭急道:「付爺!」
付紹桐看著他笑:「我說出去的話,就沒收回來的。」
「我來,」白墮把心一橫,「既然是為我出頭,斷手的事讓我來,才更合適。」
付紹桐高深莫測地看著他,半晌,點頭。
陸先生滿眼詫異:「你要幹嘛?」
「上次你拽鈴鐺辮子的時候,我就說過要把你手砍下來的。」白墮也不看他,強硬地把刀搶下來,提起他的手,橫在腕間,直接劃了下去!
鮮血滴在地上,白墮死死捏著他的手腕,遞到付紹桐眼前,「砍了,沒砍斷。」他說。
付紹桐噗地笑了出來:「也就你敢和我耍這種小聰明。」
地上的血越來越多,白墮的臉色漸漸差了下去。他頭疼厲害,強撐著說:「今天還請您放他一馬,這本就是我和他之間的恩怨,犯不著您出面啊。」
「那就放他一馬。」付紹桐頷首。
陸先生聽到這話,整個人脫力一般,應聲癱倒在了地上。
很快,門邊上有人進來,簡單地處理過傷口后,便把人帶了出去。
血腥味似乎盪滿了整間屋子,白墮的頭痛已經從眉心蔓延到了全身,腳下也跟著開始發飄。
付紹桐驀地伸手撫住他,問:「你怕血?」
白墮點頭。
付紹桐聞言,從長案上抓過幾張大公報,矮身把地上的血擦了,再打開窗子,讓風透進來。
他做完這些,才轉過來問:「什麼時候開始的?」
白墮的意識漸漸回籠,他沒聽清對面的人問了什麼,下意識狠晃了幾下頭,像是這樣可以把鈍痛趕出去一樣,末了,他才一拱手:「今天的事情多謝了,若是付爺不嫌棄,這些人情,我以後慢慢還。」
付紹桐:「我做這些,本來就是還你替我出頭的那個人情。」
「您不欠我那些,」白墮搖頭,「那天我也不單是為您出的頭。」
付紹桐的眼底閃過一絲不快,他繞回椅子前坐好,「看來是我做的這些,沒讓你滿意啊,」他語氣又輕又緩,「說吧,你還想讓我做什麼?」
「我確實是有事找您,但決計不是來做交換的。」白墮上前一步,「泰永德的人在您的地盤上做了錯事,一心想法子補救,卻找不到門路,不知道付爺能不能網開一面?」
付紹桐:「能啊,不過要用我欠的人情來換。」
「我不換。」白墮凝眉,磊落坦蕩,「從我站出來的那一刻起,賭酒就是我自己的事了。因為自己的事問別人討恩,傳出去不得讓人笑話死?」
付紹桐打量他半晌,笑了:「既然這樣,如果我要是同意了,就等於你欠了我一個人情,你拍著自己紙片一樣的胸脯想一想,你還得起嗎?」
以付紹桐在黔陽城的勢力,與其說還不起,不如說是壓根兒沒機會還。
白墮明白他沒有說破的道理,卻沒有半分遲疑,直截了當地回:「我今天來找你辦這件事情,沒打算靠人情、靠關係,而是要同你講一個四海天下、放眼皆準的道理。」
「那我們就來說說道理。」付紹桐彷彿聽到了一個笑話,「泰永德的那個少爺,知道我愛酒,借著的我東風,禍害了黔陽城的酒家,現在底下吵得厲害。於公於私,我都不應該讓他再繼續干這個買賣了,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白墮:「是。」
付紹桐挑眉,想了想,又說:「劍沽啊,確實是好酒,但是釀酒,那得是有德之人做的事。像溫家那樣的人品,它配不上劍沽的刀影柔腸。買賣關張了,我也算是替天行道了,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白墮:「是。」
付紹桐:「那這事就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