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廢后
夏璃國,朝元六年,冬末。
被冬雪覆了好長時間的枝丫稍稍抖擻,終是將頭抬起了些許,可料峭的風依舊還帶著幾分嚴冬的冰冷,吹得人心頭微顫。
長廊外,有一身姿綽約的女子宛若謫仙般站在一處。
絳紫的宮裝華貴富麗,高高豎起的髮髻盤在腦後,青雀釵隱約沒入,她臉上雖沒有任何妝容,卻依舊是這一方天地間的絕色。
女子孑然一身,衣擺落了些許臟污,她白皙的指節扣入欄杆,望著外頭呼嘯的風,半晌,她劇烈地一陣咳嗽——嘴角稍稍溢出了幾縷鮮血。
寒風鋪面,吹亂了滿地枯葉,也撥亂了那盤得一絲不苟的髮髻,縷縷垂落在冷風中宛轉飛揚,女子靜靜地矗在那端,她此刻的淡薄竟是與這紅牆綠瓦的宮殿融為了一體。
似乎是有窸窣的聲音自叢里傳來,興許是冬眠的生物也遭不住這寒風,勉強地挪動著身子躲避……
當玄月吞食了宮內的最後一抹明亮,此地仿若成了寂靜無聲的墳地,沒有任何生機亦沒有任何希
冀。
「又要飄雪了啊……」
女子淡淡的話飄散在空中,細不可聞。
但此話經她說出,又有著說不明道不明的意蘊深長。
她是夏璃國尊榮一身的皇后,是將軍府的嫡長女,也是沈丞相最為疼愛的外甥女,她是及萬千
寵愛於一身,惹得萬人稱羨,但仍舊無甚好下場的……卿慕。
這幾天所發生的一切,她不敢忘記一分。
直到現在,她還記得溫熱的鮮血噴洒在臉上的觸感,那是鳳棲宮的子夜,她狼狽跪倒在地,身上僅著素衣,而身邊的男人已經在亂刀之下被砍得沒了呼吸。
鮮血糊住了她的視線,可是她顧不了這些,她想要和那九五之尊解釋,可是他完全不加理會,
往日的情分被他拋到了腦後,更甚至到了最後,他的劍跟著一道落在了她的脖子上。
「卿慕!你讓朕感覺到噁心!「他眼睛里的厭惡是如此不加掩飾,更甚至把刀還往裡更推進了一
分。
鮮血滿出,是疼得!
但是遠遠比不上心裡的疼。
卿慕是第一次感覺到,死亡竟是離自己這樣接近!
「不是,不是這樣的皇上!臣妾也是剛醒來!臣妾完全不認識這個男人!皇上!皇上,你一定要
明察!」她一遍又一遍搖著頭,辯解著,但是回應她的,只有皇帝冷漠的譏笑。
是了,他怎麼會相信呢!
堂堂皇后寢宮,午夜時分竟會躺著一渾身赤裸的男人!他把一切都看在眼裡,怎麼還可能會相信
自己的一面之詞!
卿慕素來都是知道深宮裡的這些把戲,但她從來不屑為之,只是沒有想到,今日中套的人,竟
然會成了自己!
卿慕看向了皇帝的身邊——自己嫡親的好姐妹,素來姐姐長姐姐短跟在自己身後的人,此刻,眼裡裝著得嘲諷怎麼也藏不住。
可真是諷刺,直到今日,自己才知道,她竟然還有這樣一面。
清麗脫俗,顧盼生姿,當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她的花鈿描得格外好看,一身鵝黃的宮裝,站在皇帝身側,竟是比她這個皇后更像皇后!
卿城!卿城!
她口中一邊又一邊的過著這個名字,眼底的晶瑩終是沒有忍住奪眶而出!
可以說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卿慕,她從未曾仗著身份對這個嫡親妹妹有過一星半點的虧待,有什麼好東西自是會給她留上一份最為別緻的,可是沒有想到,一貫甜甜地叫著自己姐姐的人,如今已經長成了一個自己完全陌生的樣子!
是卿城變了,還是說,這才是她真正的模樣?!
卿慕突然覺得一陣疲憊,就連據理力爭的力氣也散了個一乾二淨,他既然已經聽不進自己任何的辯詞,那麼她又何苦白費功夫呢!
卿慕在皇帝的目光下,挺直了脊樑,動作輕緩,慢慢摘下了象徵皇後身后的扳指,叮咚脆響,她放在了地上。
她自請去了冷宮。
不用等他開口,這后位,她自己拱手出讓。
她的心一如此刻呼嘯的寒風,如墜冰窖寒徹心扉。
一夜之間,她從雲端跌落,原本還對她阿諛奉承過的奴婢,這會兒已對她避之如蛇蠍,造訪她簡陋屋舍的,恐怕只有此刻仍舊不停歇的冬風。
只有這冰冷還提醒著自己,她這會兒仍舊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個體。
不過說起來,這些天也並非沒有人造訪過冷宮,前一天,有好事的宮人譏諷地走過她面前,帶來了父親造反的消息。
父親造反?
呵,卿慕原本以為,這該是這輩子永遠不會搭上關係的一對組合,只是沒有想到,怪事還真是年年都有。
但儘管如此,她仍舊是不相信的。
她了解父親,他對於皇室的擁戴與呵護,絕不會允許他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他有千百次起兵造反,更甚至登基的機會,但是為了新皇,他都一一放棄,他若是有造反之心,那哪裡還有會現在皇室的事情?
可真是荒唐的構陷,卿慕深吸了一口氣,指節又一次陷入了掌心,她清楚的知道,是自己連累得父親。
剛剛有人來傳了聖旨,說父親今日已於午門斬首,她如同枯槁的心竟是連波瀾都不曾有過一毫。
她心若死灰,她明白,她總歸是要去陪父親的。
「娘娘,你不要憂心,皇上如今仍舊沒有處置你,說明他心裡至少還是有你的,假以時日,假以時日……」
假以時日什麼呢?這謊言就連紅秀這丫鬟也編織不出來了,但所幸,事到如今,這與自己朝夕相伴二十年的丫鬟還陪伴左右。
「皇上駕到——」
小黃門的唱和打斷了卿慕的苦笑,下一瞬,她平靜如古潭的眸子里終是出現了幾分波動,她攙著紅秀的手往一邊挪了幾步,她瞧見了他明黃的衣擺,下一刻,他整個人出現在自己眼前。
亦如記憶中的模樣,只是愈發的……意氣風發了。
他過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