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擦屁股
用王佩瓏的話來講,就算是擦屁股,也總有擦完的時候。
擦完弄完,小公館的客房到底還是沒用上。
離開前萬顯山的食慾終於回歸正常,沒有再多貪喝一碗鮮湯,單是側過臉看了她一眼,牙齒倒是很白,但是笑的神情陰鬱,猶如墨汁一攤的烏雲,還不如不笑。
然後他轉過身,一句狠話都沒說,面無表情的就走了。
然而他的神情變化逃不過王佩瓏的法眼,面對此等不好惹的萬顯山,她是恆久地向他表達著滿腔的厭惡與歉意,恨不能三鞠躬三叩首加以上供咒他立地升天,只等門一關上后,她臉色一變,轉頭噔噔噔就跑上了樓。
脫衣服!洗澡!她快被鳳年的嘔吐物給臭死了!
伴隨著衛生間里嘩啦啦的水聲,床上的陳鳳年翻了個身子,睡眼朦朧間,又微微睜開了眼睛。
接著,他翻了個身,坐了起來。
小公館深夜送客,不是尋常待客之風,萬顯山出了門,人是還好,是表裡如一地沉穩厚重,並未因吃不到唐僧肉而著惱,只是想吃的心越來越重,頭腦和下半身都有些煩躁,不太好排遣。
他懷疑自己今天是被耍了,但是被耍的痕迹不明顯,讓他氣的想罵人,卻遠沒到想殺人的地步;
那就還好。
唐僧嘛,本身就是九九八十一難的人物,想吃也是沒那麼容易的。
這一回陳鳳年喝吐了,吐也沒什麼;
那下一回等他不吐就是了。
就是佩瓏心術不正,故意吊他胃口,這一點實在可氣!
萬顯山自問優點無數,首當其衝就是記性很好。
尤其是記仇。
記仇這種事是不分男女的,不像上街砍人,砍十個小老婆都不如砍一個大老闆有用,因為小老婆沒了還能再討,大老闆沒了,小老婆們失了經濟來源,就不能單是賣笑,統統要改行賣身了。
他起先並不贊同黃老闆出手整治人家小姑娘,一是為著舊情,二是閻王打架關底下人什麼事,唱戲的頭頂頂的是老闆,戚老八開麗都,一張票敢賣五塊,隔壁黃老闆的浙東大戲院一張票三塊,這生意再做下去大家都沒得談。
所以他建議剁掉戚老八一隻手,就算是給個教訓,讓他從右撇子變成左撇子,吃飯都得換隻手重新練怎麼拿筷子。
看,還要重新換手、練筷子,這個教訓多麼嶄新,多令人印象深刻,這在他看來就已經足夠。
萬顯山仔細回想剛才佩瓏在小公館里招待敷衍他的做派,她的腿上穿了雙肉色絲襪,極薄極輕,非常透肉,腳下蹬著小高跟,旗袍的叉開到小腿下半寸,昂首挺胸,很來勁。
來勁來勁,給她臉讓她來勁,她個唱戲的居然還金貴上了。
和陳安年一樣,都是給臉不要臉的貨。
教訓一下吧,不教訓不行,他的小東西長大了,年輕人就是好,年少輕狂,他看她狂的連自己姓什麼叫什麼都忘了。
但是教訓過頭,他又怕把人逼急了,不好收場。
萬顯山的食指在車座上一下一下敲,嗒一下,又嗒一下,很煩躁。
車裡許久沒有聲音,司機在駕駛座上把著方向盤,隔壁副駕駛坐了領頭的跟班——小名是阿大,大名是洪雙喜,今早碰瓷陳家司機,和陳三少爺搭上關係的主力人員;
名義上是萬顯山的乾兒子,實際上是卻是左手並右手,地位超然,時刻都要跟著的。
後排依舊沒有作聲,洪雙喜透過後視鏡看一看,料想老闆這是生悶氣,又憋上了。
生悶氣可以,不能生太久,更不能憋著,不然倒霉的一定是他。
司機是不敢問,洪雙喜就可以問。
他從副駕駛上扭過脖子,悄言輕聲,臉上的刀疤都隱在夜色里,看不清:「老闆,哪條路走?」
萬顯山褂袖攏一攏,氣還是很氣,但不見得就要跟自己犯氣。
他閉上眼,想了想,還是道:「就四馬路吧。」
汽車好比鐵盒子,鐵盒子里三個人,喘口大氣都能聽見的,洪雙喜就非要再傳一遍,跟司機說:「快點開,到四馬路去!」
發動機的轟鳴逐漸遠去,待到萬老闆懷揣著一肚子的火氣前去清倌人處尋求釋放后,貼著窗帘布偷看的王佩瓏才放下耳朵鬆掉一口氣,心說厚皮賴臉的下作胚總算是滾蛋了。
剛才樓上已經瘋過一場,她親手將陳鳳年重新收拾利索,很完好地又送上了床,這時候瞌睡勁過去,陳鳳年也就不負眾望,開始了下一個步驟--拉人睡覺。
「睡覺!」
他趴在床上,伸手去扯她的袖子管,嘴巴里含糊不清,但是傳達出的意思卻很清楚:「脫光了來!陪我睡覺!」
王佩瓏正在衛生間換睡衣,這時聽見了就氣的大喊一聲:「我這正卸妝呢!要睡你自己睡!」
陳鳳年被她吼過一聲,老實了;
然後過去五分鐘,他心仍不死,繼續坐床上耍無賴。
......可見不管是不是留過洋,男人都是一回事,喝多了全是下三路的老手,吵著鬧著就非要拉人睡覺。
王佩瓏擦過頭髮,恨不得一腳把他踹老實了,可架不住洗乾淨洗白白的陳鳳年散發著男性肉體的清香,面目可謂是遠看如畫近看如玉,看著就是那麼討人喜歡——就是放上海灘遍地找,也找不到這麼好看的男人了啊!
鳳年喜歡她,她何嘗不喜歡,就算他帶進家門來的那位萬老兄剛才給她造成了不少的精神傷害和煩惱,王佩瓏這會也只是壓低了聲音去罵他,罵的輕聲細語,雞零狗碎,不好的辭彙統統沖著姓萬的去,只有不那麼嚴重的,她才會對陳鳳年使用。
對著鳳年,她歸到底還是捨不得動氣。
「說了幫你留飯你還喝酒,大晚上的不睡覺還鬧!作死了你!」
她換好了中午午睡穿過的睡衣,躺進被子里語帶嬌氣地罵陳鳳年,罵的中氣十足但又留有空隙,總之這個度要把握好,不然一味地埋汰別人,花旦就得改行成潑婦了。
佩瓏是對他有氣,然而陳鳳年卻很快樂,一個勁地把她往自己身邊拉:「來,你來右邊,讓我好抱著你,快一點!」
他的力氣和萬老闆沒得比,可是佩瓏還是很遷就他,嘴巴上喋喋不休,身-體倒很誠-實地被他一把拉過去,他的左手溫柔地搭在她的背上,她的右手則摸到了他的肚子,溫熱的,很柔軟。
王佩瓏一個沒忍住,輕輕在他肚皮上拍了下,感覺像在挑西瓜,買之前要敲一敲,試試看聲響。
單單就這一個動作,她這心情就多雲轉晴,當即便高興了。
這麼親昵的動作啊,只能是她敢做的。
全上海還有誰可以拍到三少爺的肚子呢?
「拍一拍倒是不疼,不過剛才你幹嘛掐我腰,還掐我那裡........」陳鳳年肚子下意識地縮了一下,然後就委屈的沖她撒嬌:「到現在都難受呢。」
王佩瓏扯過被子給他倆蓋的嚴嚴實實,又抬頭親了親鳳年的下巴:「那你鬧騰了一晚上,都在我身上吐乾淨了,這會兒還想不想吐啊?」
陳鳳年順手抱過她,又縮在被子里搖了搖頭:「不想了。」
他說:「就是難受,胃不舒服。」
王佩瓏看他一眼,沒說話,心裡卻是在幸災樂禍。
她想,讓你喝讓你喝,看你下次還敢不敢背著我再喝了!
陳鳳年沒有空著肚皮睡覺,王佩瓏後面讓小玉又上來了一趟,就著醬瓜和榨菜給他灌了半碗稀飯。
吐乾淨了以後切忌吃油膩和葷腥,但是又不能讓胃口斷檔,這時稀飯就是最好的選擇。
陳鳳年方才還有點生氣,但氣消了他又開始覺得佩瓏體貼,曉得心疼他了。
一個翻身,他把她壓在下面,鼻尖對鼻尖,眉眼對眉眼。
兩個小年輕,又正是最好的時候,年輕人在床上廝磨得都沒了分寸,你親一口我回親一口,你抱我一下,另一方也一定要抱回去。
分明親不夠,可還是要親;
就是要他知道,她這樣一位美麗佳人,原該是飛鳥無依亂投林,可如今卻是專屬於他的,他必須要待她好。
王佩瓏依偎著他,窸窸窣窣地跟鳳年說悄悄話,說出來他也聽不清,好像在說你這個沒良心的,一會兒又說你今晚就是要欺負我,你個沒良心的欺負死我算了.......
後來,後來就不知道誰在說話,又是誰先堵上了嘴巴;
總之王佩瓏這一晚上精神壓力太大,這時就急需放鬆一下。
卧室的光線溫暖而昏黃,她悄悄閉上了眼,沉浸在這片只有她和鳳年的小世界里,她每次都大方地敞開懷抱去迎接他,她曉得鳳年喜歡看著她,一邊看著她一邊動作,偶爾還要用鼻尖蹭她的臉頰,弄得她很癢。
她感受到了,忍不住笑出聲,要他湊近一點。
他們擁抱,親吻。
被開闢過的道路是那樣熟悉,他動的她熱死了,熱但是舒服,彷彿心都要熱的化開。
「哎,你可真要對我好一點.......」
王佩瓏近距離地瞧他,果然她挑中的人怎麼都是好的,好的又忍不住和鳳年咬起了耳朵,在他耳垂上留下個無傷大雅的牙齒印。
她說:「剛才差一點我就讓你新認的老大哥捏住,要被做壞事啦!」
「什麼壞事?」
「就是那個呀!」
「那個是哪個啊?」
「就是把人.....哎呀你這個人戇兮兮的、不跟你說了!」
說完跟著又咬了一口,耳垂上就又是一個牙齒印。
陳鳳年兩隻耳朵都吃痛,也不管她說的到底是哪,他只知道佩瓏對他好,他喝醉了也還知道她好。
他真是個很容易就高興的人。
這天,小公館主卧床頭柜上的檯燈開了一夜。
第二天陳鳳年徹底睡醒,揉著眼睛,問什麼什麼不記得。
王佩瓏剛剛還在洗漱,這時就一把把擦臉的熱毛巾丟他臉上,氣都要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