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煙雨江南 第二十一章 棋局(二)
然諾又是一個激靈,後退幾步,徹底清醒了:「你找錯人了吧?你不去地府找閻王申冤,你找我幹嘛?我可沒害你啊。」
那鬼不亢不卑地道:「我在人間有未了的心愿,閻王大人准許我回來訴冤。」
「那你去找當官的呀,找我做什麼,我就是個女冠,江湖上的事還能管管,你們官府的事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然諾聳聳肩道。
「姑娘不能,但姑娘身邊的人能。」
然諾想了一圈,大概她認識的里最厲害的就是言宸逸了:「那你直接去找他唄。」
「我找姑娘正是為此事。一則,他有龍氣護體,我近不得身,二則,他現在有難。我想,求姑娘幫忙。」
然諾腦子又有點混亂,扶額道:「不行,你等我捋捋。我們自來了姑蘇,他們就去了刺史府上,。
「我在碧霄樓待了一天,姑蘇節度使跟刺史有問題……現在有個鬼來找我申冤,跟我說他們有危險。
「成,我捋明白了。他們這是被人給下套了是不是?」
那鬼點點頭。
然諾認真地把他上上下下端詳了一番,疑惑道:「你這身官服……還有……你是?」
那鬼點點頭:「我是姑蘇刺史。」
「姑蘇刺史……哦,姑蘇刺史……」然諾一下子蹦了起來,「你是姑蘇刺史?鬼啊——」
姑蘇刺史無語地看著然諾,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人了。
然諾緩過來后拍了拍胸口:「抱歉,我我有點反應不過來,你能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嗎?」
姑蘇刺史最初只是個尋常書生,名落孫山,走投無路之時,言宸逸收留了他。
他跟著言宸逸,做了三年門客,見過人間酸甜苦辣,也見過高門大戶巍峨皇宮。
總之言宸逸那會到哪兒都帶著他。
要不是風隨心跟言宸逸再三確認他自己不是斷袖,風隨心都要懷疑言宸逸是不是對他有非分之想了。
三年教導,金榜題名,做了姑蘇刺史。
一年姑蘇刺史,做了不少錯事,上對不起言宸逸的提拔,中對不起爹娘的養育,下對不起百姓的信任。
一個月前他聽說言宸逸微服私訪,便邀他到姑蘇一游,準備豁出性命告發那些人。
沒承想……
半個多月前的一個夜晚他被人用藥毒死,那人將他埋了,戴了人皮面具,化成他的樣子。
那人非常熟悉他的生活習性,一言一行都模仿地十分好,他死了半個月連他夫人都沒發現。
他死的不明不白就去了地府,在閻王面前訴說冤情,閻王就准許他回來自行了結。
後來他竟發現下藥毒的是皇后的人,那人已觀察他多個月。
刺史現在是刀山火海,言宸逸去了就是羊入虎口
「等等,」然諾揉了揉太陽穴,「我頭疼,你再等我捋捋——皇後為什麼要殺言宸逸?他們不是母子嗎?」
打金陵以來她就覺得奇怪,皇后一直陰魂不散的,因著言宸逸對皇后皇帝的態度,然諾就沒多問。
那鬼說:「姑娘是江湖中人,自然不知朝廷中事。逸王殿下並非皇后所出。
「當今聖上有三子,澤王是嫻妃娘娘所出,逸王殿下生母不詳,養在一位才人名下,夜王生母是慕容皇貴妃。」
「所以?他到底有什麼危險?」
「皇后既然能狸貓換太子一次,自然是也能換第二次。」
阮然諾不是真的傻,在有些事情上,她還是比較明白的,聞此言,也沉下了臉。
然諾走了幾步又退了回來,道:「我們不用去救他們了,在這等便好。」
那鬼不解。
然諾累了,乾脆坐在了地上,說:「我與宸逸哥哥認識時間不長,但我知道他是個極其聰慧的人。
「他能坦然地去了,並且把我支開,是說明他能應對這件事。說不定還能完全扭轉局勢。
「我若是去了,就是打破了臉這棋局,只能是平添亂。他們做事也挪騰不開手腳。」
「那我找了你有用嗎?」那鬼的臉已經黑了。
「有用,至少我清楚了局面,咳,不能說是很清楚,只能說是一知半解。
「反正你是鬼,我與你多說說也沒什麼。反正我現在無聊的緊。」然諾漫不經心地道。
那鬼目瞪口呆,沒料到然諾不僅不急於去救人還大咧咧地坐下來跟他閑聊。
我們幾個人志同道合,為的是天下百姓。」
「你一個女子談什麼天下?」
然諾一口氣噎住了,氣的向他丟了塊石頭,然而石頭從他身體穿了過去:「女子怎麼了?我就討厭你們這些看不起我們女子的。你看不起我你找我幹什麼?有本事你找男人去!」
說著,然諾氣鼓鼓地轉過頭去不與他說話了。
那鬼被晾在一邊,風蕭蕭雨飄飄地好不凄涼。
姑蘇刺史想著他還沒搞清楚然諾到底想幹什麼,有什麼計劃,於是連連作揖,賠禮道歉:「姑娘,是在下的不是。
「在下錯了,不該看不起女子。女子也不讓女子,是在下目光短淺,在下是井底之蛙。」
然諾斜睨了他一眼,輕蔑道:「呵,男人。我不想說了。為了打發時間,你聊聊你們之間的故事吧,具體點。」
「我們?」姑蘇刺史有點疑惑。
「你和言宸逸啊。」然諾懶洋洋地道,「不願意講就罷了。我發獃好了。」
「你是他什麼人?」
「你不知道我是他什麼人你就來找我就他?」然諾笑了出來,這鬼也忒呆了些。
「我看他來姑蘇時與你一處,待你頗好,你又是有道法的人,就找你了。我實在找不到別人了。」姑蘇刺史有點委屈。
這年頭的鬼,怎麼一個比一個憨?
然諾歪了歪腦袋:「如你所見,我是他的……謀士……嗯,可以說是朋友,也可以說是紅顏知己。」
「哦……姑娘,那你與他既是知己,你為何不去救他一救?」
「我說你這人……不對,你這鬼,怎麼就那麼倔呢,我說了嘛,他有他的張良計,不入虎口焉得虎子?我信他。」然諾覺得這鬼沒救了。
「我生自貧寒之家,十年寒窗只為一舉成名。那年秋風蕭瑟,我榜上無名,又無住宿之銀錢,被店家趕了出來,露宿街頭。
「有家不能回,我怕看到爹娘期待后失望的眼神,更怕夫人日夜操勞眼角的皺紋。
「我流落街頭,奄奄一息之際,隨口吟了首詩,恰巧被路過的逸王殿下聽到。
「他便將我喚去問事,知我身世,贊我才華,就將我帶回來逸王府,作為門客,禮遇有加。
「他告訴我,人無高低貴賤之分,若想打破這不公的世道,只有自己站在頂端。
「那年他才十七歲,明明比我小,說話卻像個長輩一樣。
「旁人道他只知風花雪月吟詩作賦,我卻看得明白,他是韜光養晦,將一腔熱血和滿腹經綸只賦予紙筆。
「他在等著一個機會,一個反撲的機會。我與他談古論今,成了至交好友。後來我金榜題名,做了姑蘇刺史。
「他同我講要秉一顆丹心,兩袖清風心存百姓。我終是負了他的期望。
「兩年來,欺上瞞下的事我也沒少干,所以我死的也不算怨。
「只是我心中於他有愧,怕他被皇后害了,這才求了閻王予我三天時間救他。
「可是我在這一天,我才發現,我什麼都做不了,叫旁人,旁人都聽不見,什麼都碰不到。這才找了你。」
「代價是什麼?」然諾換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坐著。
「什麼代價?」姑蘇刺史疑惑道。
「廢話,你以為我真傻?閻王是好說話的人?啊不,好說話的神仙?
「求求情就能給你三天在陽間的時間?閻王爺那麼心軟?」
那鬼頓了頓,道:「……十年地獄業火。」
然諾臉上看不出來什麼表情,淡淡地道:「值嗎?十年業火,可不是常人能受得住的。」
「我未能如他所言,做一個兩袖清風的好官,負了他一片丹心。這是我最後能為他做的事了。
「我本就不是什麼好人,多個十年沒什麼區別。值了。」姑蘇刺史聲音中也聽不出是悲是喜。
然諾複雜地看了他一眼,無奈地搖搖頭。
痴兒。
「是條漢子。」
與此同時,刺史府,客房。
「有人在監視我們。」何千雲抱著劍倚在牆邊,道。
言宸逸輕輕將茶杯放下,微微一笑:「我知道。」
他二人倒是淡定,而風隨心快瘋了:「啊啊啊啊,我要去看美人啊啊啊啊,煩死了啊啊啊。」
從前沒有何千雲的時候言宸逸倒沒覺得風隨心這般沒個正形有什麼,如今有了何千雲,言宸逸便覺得……
沒眼看。
何千雲換了個姿勢倚牆:「你怎麼如此氣定神閑?」
言宸逸勾唇一笑,月華灑在他身上,襯得他格外溫柔,是那樣風華絕代:「小諾教我的,勝敗從容。」
何千雲心道,若是她在見你這般妖孽,怕是又要看痴了。
「呵,那是因為我師妹做事都有十足的把握。沒有把握的事,她不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