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起風了 第六十一章 食肉
即將入夜,天那頭的點點星河已經遙掛於空。
懷揣著心事的席遠修正獨自一個人在廣興樓的客房內,看著窗外的繁星。
劉驍在門外看了席遠修好久了。
他看得出來,席遠修今日是二人相識以來,話最少的時候。
劉驍沒問,但不代表他不會想。
雖然席遠修一句話也不說,可臉上卻是格外的輕鬆,並不是那種大戰倖存后的輕鬆,而是大事將成的輕鬆。
席遠修此時的思緒不在那如一顆顆像寶石般閃耀的夜星,而是桌上的那封信。
這是從長安寄來的,或者說是經過長安。
因為被雨淋過晒乾后,顯得有些泛黃信上面的金帳汗文,讓席遠修很是滿意。
迫使那位皇帝陛下不能親自前往揚州的金帳使臣,終於是在這樁案子破獲后,開始入京。
先用金帳汗國來使覲見為由,迫使這位皇帝陛下只能安坐朝中。
而後自己順利成章的可以協助那位遠道而來的周大人破獲此案,而自己也一定會得到一個回京的機會。
其實席遠修一直都知道這件鹽案與自己治下的鹽場有著絲絲縷縷的牽連,雖然他從一開始並不知是何人所為。
他從頭到尾都在順著他人給他指引的方向走,那位獻王殿下,欽差大人,當然,還有那位薛知府。
就連讓劉驍帶著郝大娘的狗去找線索,都是做給他們看的。
他不想讓有些人看出他是要主動回京,他想讓這些有心人覺得這些都是無心之舉。
雖然中間出了些不在他掌控之內的小插曲,但終歸還是回到了自己要走的那條路。
一切都在席遠修的算計中,他不喜歡算計,但又精於算計。
他同時也是個矛盾的人,他不知道這樣做的會不會讓自己的父親滿意。
他看著杏花院里那些迫於生計的姑娘,未曾過問。
那些沉淪於賭場,賭妻壓子的男人,未曾制止。
他想讓當年的那個人看到他現在這個沉迷俗世的樣子。
即使席芳不滿意他的做法,他也覺得沒什麼,因為他現在很滿意。
......
......
月明星稀。
廣興樓上次隆重接待的客人,還是那位已故的景國先皇。
不過那時的景德帝還是皇子,廣興樓也還是東越國的。
時過境遷,物還是,人非。
細膩的刀工做出的揚州菜,絕對是來這廣興樓果腹的原因之一。
不過今晚這些過往的客商卻是沒這口福。
因為門口那面被晚風緩緩吹動的銀灰白虎旗。
白虎好殺,安定侯也好殺。
所以大家都不約而同的選擇去了其他的館子吃飯,免得觸了霉頭,自找麻煩。
整個一樓全是空的,只留得一張精巧的方桌。
坐在主座的自然是安定侯,而坐在對面的則是席遠修。
很巧妙的是,桌上除了這二人外,並沒有他人的身影。
看起來這更像是場家宴,兩個幾乎沒有任何直接關係的人,在廣興樓內的一場家宴。
「我自從軍后,一直都是稱呼你父親為兄長。」
安定侯在桌邊只留了一名自己最近親的侍衛,服侍二人。
那名侍衛很合時宜的給席遠修的杯子里倒滿的酒水,不多不少,剛剛滿。
席遠修對這名侍衛報以微笑,伸手接了過去。
席遠修輕酌一口,說道:「遠修雖幼時在雲霧山求學問道,可只要回到長安,就會聽父親說起您!」
安定侯笑道:「可咱們之間還是有些生疏,那年在我長安的侯府內,你與汪世昌過招落敗后,都未曾與我說過一句話。」
席遠修放下剛要夾菜的筷子,看著安定侯說道:「我對叔父您說過!」
安定侯用手捏著下巴,回想片刻,搖了搖頭說道:「記不得了!」
席遠修笑著回道:「我也記不得了,總之,我是說過的!」
安定侯舉起手中剛被侍衛倒滿的酒杯,一飲而下。
然後用筷子夾著桌上的菜肴細細品嘗,不過放眼望去,桌上幾乎沒有半點兒葷食,都是素菜。
對於安定侯這種絕頂高手來說,如果只食素食,那麼估計這一桌擺滿的菜肴,才能夠飽腹。
「是不是有些吃不慣,像你們這般歲數,都是無肉不歡的!」
安定侯一邊夾著一條翠綠的油菜,一邊說道。
席遠修說道:「來揚州后,清苦慣了,這些比我在家中吃到的好多了,只是這揚州以素托葷的菜向來也是做的不錯的,既然叔父不喜肉食,何不叫廚子做些仿肉的素齋?」
安定侯突然愣住,手中的筷子夾住的油菜,不知是該放進嘴裡吃掉,還是應該放在身前的碟子里。
「你父親沒跟你說過,自我封侯以後,便戒了葷腥嗎?」
安定侯此時眼神中帶著些許戾氣,緩緩凝視著席遠修。
席遠修並沒有看著安定侯,而是專心著吃著自己碟子中的青菜。
「父親曾說過,侯爺您自衛國雪山一役,死裡逃生后,便戒了葷腥,有人說您是生吃野獸肉后,才會這樣!」
席遠修吐出了兩粒青麻椒,看著安定侯說道。
此時席遠修的稱呼也從叔父變成了侯爺,有些疏遠之意。
安定侯把油菜送入嘴中,緩緩嚼爛,然後咽下,慢慢點頭道:「不錯,那年我與手下三名侍衛,一路東躲西藏,進了衛國雪嶺,最後僅剩我一人,可能也算得上是苟且偷生吧,生不了火,也不敢生火,只能做一回茹毛飲血的野人,我記得那幾天我吃了十幾隻野獸,直到援軍到來!」
安定侯似乎又覺得回到那天,在那個寒風凜冽的日子,自己在山洞中生吃著帶著毛髮的野獸。
一股噁心的滋味,從胃中泛起,他緊忙喝一口酒,壓了下去。
席遠修卻是頗有意味的看著安定侯,手中的酒杯不停的轉動著。
安定侯看著席遠修的動作,把酒杯放在桌上,安靜地看著他。
兩人就這樣相視而對,那名侍從把酒壺放在桌上,對著安定侯行禮然後退下。
席遠修把轉著的酒杯停下,一口飲下,而後說道:「可侯爺您當時在那雪嶺,食的當真是獸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