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香草

第10章 香草

這晚是杜雲涼在曾府的過的第一晚,她幾乎是睜著眼到了半夜,才懷著滿腹心事睡去。

百花甜食坊這個名字,就像一陣平地而起的風,呼嘯著從回憶里吹到現實,

她小時候嗜甜如命,每天雷打不動地要在午飯後吃上一道甜點,喝什麼都要加糖,手邊也常有糖果。家裡人都知道,二小姐哭哭啼啼的時候只要拿糖果點心來哄,一準能不哭鼻子,且立馬破涕為笑,糖果比父母安慰還要管用。

因此小時候她牙一直不好,總是牙疼,還因為吃糖而不吃正餐,導致她身上長不出一點點肉,讓家人都十分操心。

不過這都是五歲前的事情了,後來她被限制吃糖,牙漸漸地不疼了,口味也不那麼偏甜,小時候喜歡吃的,長大后反而吃不下了。

唯有百花坊的糕點,她是百吃不厭,從小到大都愛吃。京城裡最有名的幾家糕點鋪中,也只有百花坊能讓她常吃常新,總有驚喜。

北人做糕點,講求口味紮實,材料豐富,賣相偏敦厚質樸,好在受眾廣闊,從上到下都愛吃,甚至格外受下層百姓喜愛。而南人的糕點卻精細纖巧,用料講究,造型優美動人,雖然亦是受所有人喜愛,但被富戶大家們費心加工后,點心就成為一種彰顯身份地位的象徵。

京城裡的點心分為很多流派,各省各地均有傳統,但大體上南北風格還是可辨的。北邊的代表是千夢居,南邊的代表是潤玉閣,而百花坊則是融合南北,吸百家之長,隨著四時節氣不斷推陳出新,最受歡迎。

十年過去,那些等閑的點心似乎都消散在了記憶里了,只是百花坊的玄霜糕、堆綠酥、秋月餅……還有許多名號好聽,味道絕佳的點心帶來的香甜彷彿還在舌尖縈繞。

曾居道和她解釋了一番為什麼她去百花坊的種種好處,她當然不是傻子,不會不知道這已是最好的選擇。

何況在百花坊,也許可以見到很多達官貴人,接觸到和躲在曾府後院里截然不同的信息。

那便離尋得真相又近了一步……

只是曾居道提出一個要求,她必須換上男裝,裝扮成曾居道的小廝,然後跟在曾居道身後出入曾府。

百花坊不為夥計提供住宿,只供一日三餐,因此那些夥計都是日出上工,日暮回家,她還是得暫時住在春路這裡,不過熊管事會儘快給她安排好新住處。

杜雲涼懷著這一腔起伏不定的心緒,很晚才能入眠。

但第二日,她醒得還是很早,因為在路上養成了容易驚醒的習慣,所以一直睡不安穩,這毛病一時改不過來,尤其是心裡裝著事的時候,最不容易睡熟了。

天色還黑,春路還在睡,她沒有點燈,摸著床沿下了床,然後穿上了僕人衣裳,先去給自己倒了杯水,接著上水瓮里舀了小半盆水來洗臉。

初秋的水已經有些寒涼了,她忍不住打哆嗦,這一個哆嗦打完,神智也清楚不少。

因為昨夜熊管事說府上暫時沒有多餘的小廝的衣服,所以她只好今天上街去買一身,只是早上要矇混過關就好。

她摸著黑坐在鏡子前,給自己梳了個男子的髮髻,然後找了塊黑布當包頭巾,身上的衣服太顯眼,肯定不能穿出去,她只好把春路存放在衣櫃底下的雨披拿出來,一下子遮住了大半個身子,這下子是絕對能矇混過關了。

等做完這些,天色蒙蒙亮,雞鳴聲傳來,春路被攪了好夢,滿臉不耐,半睜開眼卻看見一個男人坐在屋裡,嚇得她瞬間清醒,尖聲叫了一句:「誰?」

「噓,是我!」杜雲涼忙上來掩住她的嘴。

驚魂未定的春路被捂住了嘴,眨巴著眼睛,嗚嗚地道:「你嚇死我了!穿成這樣幹什麼?」

「出府上工啊!」杜雲涼來不及和她多加解釋,在她耳邊說道:「千萬別把這事告訴別人!明白了嗎?」

春路瞪著眼睛發懵,被杜雲涼的嚴肅嚇著了,只好點頭:「你放心,我絕不會告訴別人」

「謝謝你!」杜雲涼笑著取出一顆冬瓜糖塞到春路嘴裡:「我走了」

她走得很快,春路還沒來得及感受到甜味眼前就沒了這個人。

她望著杜雲涼消失的方向,皺眉道:「……太甜了」

此時曾居道應該還沒出門,杜雲涼不知道三院的具體位置,生怕自己走錯了路,就只好乖乖等在二門外。

她生怕被人發現,這一身雨披是天青色的,她正好躲在柳樹之後,不大容易讓人發覺。

曾居道是被一陣奇異的香味熏醒的。

昨夜袁氏著實讓他吃了一驚,和平日完全不同,幾乎變了個人。不僅打扮好了等他回來,還陪著他說笑了半天,雖然兩個人沒話找話硬捱了兩盞茶的功夫,但袁氏對他的熱情似乎有了極大的上漲,使他措手不及。

這樣的袁氏讓他有些陌生,但確實……很讓他興奮。

但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暫時隱瞞了百花坊的事情。

這件事需要一個更鄭重的宣布。

不過昨夜,二人做了一件好久沒做的事情。他跑了一天,實在累得沒有精神,袁氏又一向不喜歡這事,頗為不自然,讓他一度想要作罷,但袁氏百般繾綣,到最後兩個人還是折騰得渾身大汗才作罷。

折騰完了,他反倒睡不著了。

袁氏這是怎麼了?

對這個一直溫柔沉默的妻子,他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不喜歡,她是個很好的女子,也是個合格的妻子,只是不大對自己胃口,這是強求不來的。

所以他對她所有的期望便是她能做好一個妻子的本分,照顧家人,看管孩子,好好吃飯睡覺養好身子,不要整日悶悶不樂,他也就別無所求了。

一個妻子,對他來說,和父母兄弟姐妹一樣,都是天生一定要有的,沒有就不成個人,這份必須保持到死的關係,就是親人之間的關係。

親人,沒有情,也還是親人。

他亦曾不經意間動過眠花宿柳的心思,但一來家規森嚴,畏懼父親有朝一日知道了,會把他打死。二來他瞧不上那些姑娘,在他眼裡那些姑娘還不如袁氏順眼。

所以,一直未付實施,相安無事。

此時他睜開眼,卻看到袁氏已經晨妝完畢,衣角垂下一隻散發著異香的香囊。她坐在窗邊攬鏡自照,整個人沐浴在淡淡的晨曦下,身上鵝黃嫩綠,如雲如霧,烏髮半挽,點翠插珠,鬢邊幾朵紗制茉莉,臉色紅潤,柳眉半彎,修長的脖頸劃出了一個含蓄委婉的弧度。

他看呆住了,袁氏扭回頭來,朝他盈盈一笑,之前那張總是愁眉不展的臉忽然變得清秀可人,曾居道簡直懷疑自己在做夢。

老天怎麼對他這麼好?他有點不敢相信。

「你醒了」袁氏親自奉上一杯溫茶,嘴角的笑容也和茶水一樣宜人。

曾居道就著她的手喝了一杯茶,眼睛不錯地盯著她,直到一口茶水把自己嗆著了。

「咳咳咳」他狼狽地咳嗽,袁氏輕緩地拿帕子為他擦拭領口:「慢點喝,別急啊」

「這個……」他轉移目光,指著那隻味道奇異的香囊:「這是什麼香?好大的味道」

袁氏含笑取下香囊,托在手心,這是一隻寶藍色的精巧香囊,正反面綉著兩朵金色菊花,繡得栩栩如生。

「好綉工」曾居道忍不住贊道。

袁氏抿嘴一笑:「我無聊時繡的,繡得不好。這裡面裝著十幾種香草,碾碎了裝進去,有安神定心之效」

曾居道暗暗吃驚,從沒見她顯露,沒想到她還有這麼一手。

「你常日在外面奔波勞碌,比我辛苦多了,這隻就給你戴上吧」袁氏把香囊放在曾居道手心,曾居道欣喜道:「難得你關懷我一次,這東西雖小,足見你還是有心的」

袁氏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說不出話來。

沒關係,一切都會慢慢轉變的,她想。

洗漱更衣完畢之後,曾居道記掛著領杜雲涼出門的事情,也沒有多和袁氏說話,匆匆道別,帶著阿舟直奔二門。

杜雲涼果然等在那裡。

曾居道見她這打扮,先笑了出來:「天氣好好的,你穿這個,不是欲蓋彌彰嗎?」

杜雲涼行了個禮,道:「三爺怎麼知道今日不會有雨呢?」

曾居道笑笑,沒有理論,當先說道:「走吧」

跟在他身後的時候,杜雲涼聞到一陣馥郁芳香,這香氣使人凝神,她一下子聞出了油子草的味道,這種香草在嶺南很常見,因為草上生著倒鉤,會勾住過路人的衣角,所以又名「挽羅衣」。

聞琴解佩神仙侶,挽斷羅衣留不住。

一定是三少夫人贈予他的,杜雲涼想。

可為什麼,卻透著一層自傷之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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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中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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