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初入局 第六章 青白朱玄
正怔忡間,只聽蕭元嬰不屑道:「原來是吳國使團到了,我當是什麼熱鬧。來,少陽,咱們繼續飲酒談天。」說著拉著龍少陽和程伯入席。
「吳國使團?殿下說的可是咱們大齊的藩國吳國?」龍少陽問道。
「正是。年前內廷就傳出信,說今年是陛下四十聖壽,西涼、北魏、東吳諸國都要派使團前來慶賀,還有兩日便是陛下壽辰,使團也該到了。」蕭元嬰淡淡道。
「吳國雖說一直是我大齊藩屬國,可據老奴所知,這些年宗屬關係早已名存實亡,歲貢也早就斷啦,怎地這次這麼大排場?真是奇怪。」程伯介面說道。
「是啊,我也覺得奇怪。不光如此,聽說這次是吳國公獨女——姿姿郡主親帥使團而來。」蕭元嬰眼睛突然一亮,笑道,「說起這位姿姿郡主,可是鍾靈俊秀、淑雅端莊,人稱東吳第一美人。少陽,海州地接吳國,你可曾聽聞郡主美名?」
「郡主美名,自是早有耳聞,只是無緣一睹芳容。」龍少陽笑道。
「哈哈,『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少陽,此可謂英雄性情爾。」蕭元嬰笑道。
龍少陽正要答話,卻聽程伯突然深深嘆了一口氣,道:「說到吳國,二十多年前可不是這番模樣,歲歲朝貢,使者不斷。記得有一年國內叛亂,吳國公隻身逃出求援,太祖高皇帝派兵護送,一戰定乾坤,吳國公得以複位。可如今,吳國若即若離,北魏虎視眈眈,西涼狼子野心……大齊早已不復當年之盛。」說完,將頭深深地埋了下去。
蕭元嬰瞥了一眼房門,壓低聲音道:「程伯,你不必這般遮遮掩掩,雖說當年本王不過垂髫之齡,可有些事也記得清爽。想當年太祖高皇帝英明神武,萬邦臣服,海晏河清,文臣如雲,武將如雨。」
他說著打了個酒嗝,接著道:「說到武將,就不得不提四大柱國將軍,現今年紀稍長的人,只怕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少陽,我痴長你幾歲,這些事幼時親見親聞,你方才成年,這些陳年往事可曾聽聞?」
龍少陽原本怔怔地坐在一旁,聽二人追憶舊事,茫然若失。見他此刻問到自己,自失一笑,淡淡道:「四大柱國將軍之事,小弟也曾略有耳聞,只不過支離破碎、殘缺不全。」
說著呷了一小口酒,咽了下去。
「說起來,這四大柱國將軍年紀和老奴相仿。」程伯介面道,「小王爺,龍公子,二十多年前老奴也曾躡足於行伍之間,無奈福薄命淺,無緣在四大將軍麾下效力。」說著劇烈咳嗽起來,那老樹皮般的臉上也泛起了嫣紅。
程伯又道:「話說當年一群武將隨著太祖高皇帝南征北戰,出生入死,定鼎宇內后論功行賞,功勞最大的四位被封為柱國大將軍,襲一等公爵,號稱四大柱國將軍,依次為靖東、平西、鎮南、定北柱國大將軍,他們獲准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可謂殊榮至極。」
「聽說,當年太祖高皇帝還特命巧匠打造印章,分賜各位柱國將軍。」蕭元嬰插口道。
「是啊,太祖高皇帝一掃寰宇,百姓安居,祥瑞頻現,有一土人進獻荊山之玉四塊,高皇帝特命宮中巧匠依照上古四靈各制玉印一枚,契合方位,分賜四大柱國將軍,就是大名鼎鼎的碧玉青龍印,脂玉白虎印,血玉朱雀印和墨玉玄武印。後來……後來鎖龜壩一役定北大將軍戰死,靖東大將軍因「腹誹主上,陰謀叛亂」被賜死,太祖高皇帝跟著龍歸大海……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再後來,平西大將軍戍守西陲,鎮南大將軍入主朝堂,手握天下兵馬大權……快二十載,倏忽而過啊。」說完,程伯一仰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那四塊玉印如今下落何在?」蕭元嬰忙問道。
「脂玉白虎,血玉朱雀兩枚玉印,自當是人玉完好,至於另外兩枚玉印,自定北大將軍、靖東大將軍死後就不知所蹤了。」程伯答道。
蕭元嬰道:「本王當年尚幼,滿耳滿腦都是四大將軍的令名美譽,尤以靖東大將軍為盛,高皇帝曾評價說四大柱國將軍有一個半人是文武全才,這一個說的就是狄將軍。狄將軍文才武略居四大將軍之首,真可謂武能上馬定乾坤,文可提筆安天下。加上人品貴重,胸懷坦蕩,義薄雲天,最是為兵士和百姓愛戴,一代名將,只可惜後來……」
程伯道:「聽說十八年前一御史進呈狄將軍一副詩稿手跡,據此彈劾他「腹誹主上,陰謀叛亂」,高皇帝盛怒之下,親自定罪。狄將軍當時率領八萬兵士在外駐防,接到聖命,竟隻身赴京。狄將軍是何等聰明之人,一番審訊后,自知辯解無益,為保兵士不受牽連,認罪畫押,最後一杯金屑酒,賜死獄中。」
蕭元嬰道:「哎,可謂將軍百戰身名裂,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程伯,傳言……傳言說是狄將軍身邊的小人為貪圖富貴,偷走了他的詩稿,藉此邀功,被別有用心之人牽強附會,曲意解讀……」
程伯道:「這些都是坊間傳聞,捕風捉影,誰也無真憑實據。至於事情真相,物換星移,寒來暑去,想來也只有當年的參與者知曉了。」
「嗯,貞原長公主何嘗不令人惋惜。當年她百般苦勸,無濟於事,將軍被賜死後,終日鬱鬱寡歡,不久便懸樑自盡了。從宗譜上說,本王還要叫他一聲姑姑,真是何其悲哉!何其壯哉!」
「王爺,您喝多了……」
「本王喝多了?本王平生信奉一句話,叫假話全不說,真話不全說。本王……本王方才所說句句屬實,男子漢……大丈夫……自當如是。」
……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你一杯我一盅,好似棋逢對手,甚是痛快。
蕭元嬰打了個酒嗝,想是怕冷落了龍少陽,瞟了一眼他,見他對二人談話聽得極是專註,一動不動,只是臉上的表情很是奇異,似乎有嘆息,有痛苦,有好奇,又有一種慈悲和憐憫,嘆道:「少陽,說……說起來這狄將軍和你還有些許牽連……」
龍少陽彷彿一下子被電擊中,驚道:「和我?」
「不錯。」蕭元嬰兩隻早已通紅的眼睛盯著他,點頭道:「他……他就是你如今客寓的主人——蕭狄蕭大哥的父親。」
說完,撲地一聲趴在了酒桌之上。
與滕王隨從們一起將二人架上馬車,龍少陽先將滕王送到府邸,接著乘車駛回蕭府。折騰了一大圈,待到蕭府門前下車時,已是掌燈時分。早有蕭府僕人迎上來侍候,龍少陽正想著和僕人一起將爛醉如泥的程伯抬下車來,一轉身,發現不知何時程伯已下得車來,腰間別著那支煙鍋,正大搖大擺朝院中走去。龍少陽無聲一笑,跟了上去。
回到竺舍,簡單用了點飯粥、點心,龍少陽便隨手從書櫃里拿了一本書,踱著步子在房中隨意翻閱。
來到窗前,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戶灑下來,他抬起頭,但見一輪望月滿如銀盤,懸挂天際。低頭一瞥間,只見案上鎮紙下露出信箋一角,龍少陽心下一動,挪開鎮紙,慢慢將那張信箋展開,只見紙上字體挺拔工整,用官體書就,橫折彎鉤間筆鋒欠足——是那熟悉的筆跡。
上面只有寥寥四個字:「武鬥文試,有備無患。」
他緩緩將手放下來,怔怔地望向窗外。
良久后,一抬手,將那張信箋懸在了桌前的燭火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