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2
她放下梳子,起身出了屋子,往後院走去。
有幾個僕人見她身著紅袍,也只以為她又在發病作妖了,大都習以為常,也就沒太在意。
走到花園的那一條石子路上時,她才發現自己竟沒穿鞋子。腳雖也有些硌,卻也不再想著回去拿鞋。
也罷,赤著腳也就赤著腳吧。她本就是這麼赤裸裸來的,如今且就這麼赤裸裸去吧。
走過石子路,穿過假山才來到落荷湖邊上,她沿著湖邊的護欄,一步步往湖心走著。
這裡,她再熟悉不過,從小到大,她都生活在這裡。
她熟悉這裡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屋頂上有多少椽子,護欄上雕刻著些什麼。
在這裡有她的歡喜悲愁,酸甜苦辣。她細數著自己不長的人生路。回憶著那些彷彿昨日才過去的舊事。
緩緩的,她站在了湖心的那架木橋上,橋下是一汪碧綠的湖水。
一陣微風襲來,吹的這碧波蕩漾著,玉竹閉上雙眼,輕輕呼吸著,感受著這天地間帶來的清爽與香甜。
終於,她只願隨這清風而去,只願在天地間輕舞飄蕩。
她往前一步,再一步,終於縱身一躍,躍出了凡世,越過了紅塵。
婉婉紅袖,只隨著天地而去,同清風共舞。
那一汪碧水撲通著下沉了一瞬,然後又泛著波瀾飄蕩流向遠方。
一切又陷入了平靜,好似這落荷湖旁什麼都沒發生過,一如往常的平靜。
上官北堂終於回來了,他心急如焚的進了王府,徑直往玉竹的院中走去。
一進院門便見小茹在門口候著,他忙忙問:「你怎麼在這裡?側王妃怎麼樣了?」
小茹行了個禮,說:「回王爺的話,娘娘醒過來了,她叫奴婢在此處候著王爺。她說有好些話想對您說呢。」
「噢,那快去看看吧!」上官北堂說著往裡走去,小茹快步跟在身後。
剛推開房間的門,上官北堂便喊道:「玉竹,你怎麼樣了?」
卻無人回答於他,他只得往內室走去。一掀帘子,卻見四下無人,於是回頭像小茹問道:「側王妃呢?」
「就在屋裡躺著的呀,娘娘說她想靜靜,獨自睡會兒。奴婢這才出來的呀。」小茹說著,往屋內扒著看了看,有也嚇了一跳。屋子裡整潔的哪似有人待著的樣子,「這,怎麼沒人呢?」
「快,快去找找。」上官北堂說著往外面走去。
一出門,正好迎上前來送葯的慕南風,他趕忙問道:「你有沒有看見玉竹?」
「沒有啊,她不在屋裡嗎?」慕南風疑惑的問道。
上官北堂搖搖頭,說道:「不在,我去找找她吧!」
不多時,北旋王府的僕人們全都行動了起來,有人說看見側王妃往後院去了,上官北堂便火急火燎的往後院小跑著而去。
不知為何,他的右眼皮跳的厲害,他的心神總是有些難安,好像預感到要發生什麼事情了。
他一邊奔跑,一邊左右顧看著,喊著:「玉竹,玉竹。」
可是後花園里悄無一人。
於是他又往落荷湖邊走去,剛剛到了河邊,就遠遠瞧見,一個身影在湖心的木橋上站立著。
她一身紅衣,仿若跌落在這世間的仙子,美妙而倩麗。
只是,上官北堂還未來得及喚她,她便如同一陣清風般,飛身而起,落在了那碧波蕩漾的湖水裡。
上官北堂為之一震,他的眼淚瞬時間奔瀉而出,他歇斯底里的喚道:「玉竹。。。」
可是那紅衣女子卻未曾聽到。彷彿與她這個世界無關。旁人的呼喚也與她無關。
上官北堂欲往湖心奔去,可他的雙腿卻一軟,癱倒在地上,不得動彈。
他掙扎著,堅持著站起身來,跌跌撞撞的奔向湖心。
他顧不上去走那湖上的連廊,連廊離湖心太遠了,他只得越過護欄,想從水裡淌過去。
水,從他的膝蓋漫過,一步步往上漫著,他每走一步,水,就漫高一點。
眼看著那水已經漫上了他的胸膛,他開始變得呼吸急促起來,可他依然向前奔著,不肯停下。
可是他覺得自己跑的越快,越是夠不到湖心,離玉竹也就越遠。
終於,他跑不動了,一口一口地嗆著水,在原地撲騰著。
他不知是湖水,還是淚水瀰漫住了眼睛,視線開始變得模糊不清,他再看不清湖心,更看不見玉竹了。
耳邊傳來嗡嗡的響聲,模糊間只聽見岸上有很多人在吶喊著,呼喚著他。
他沒法作答,也回答不了,他的心中只想著一件事,那就是去救玉竹。
可是,一切都已經無能為力了,眾人只想著先救他,而他也已經神志不清,難以前行了。
待他再次醒過來時,已經是在他房間的床上了,慕南風正拿著毛巾再給他擦臉,他一睜眼睛,抓住慕南風的手就問:
「玉竹呢?玉竹怎麼樣了?」
慕南風沒有說話,而是嘆了口氣,將他的手放開,塞進被窩,才道:「你受了涼,好好休息吧!其他事情以後再說。」
上官北堂倔強的說道:「不,我就問你一句,玉竹呢,她怎麼樣了?告訴我,她怎麼樣了?」
慕南風見躲避不過,只好說道:「我們將你救上來后,去撈她時,她已經不行了,終究還是沒挺過來,已經去了。」
上官北堂聽罷,豆大的眼淚瞬間滾落下來,歇斯底里的哭泣著說道:「是我,是我害了她呀。讓我去看看她,再讓我看看她。」
「北堂,你好好休息!她的後事由安海操辦著,你就放心吧。也許,對她來說,離去是一種解脫。」慕南風好言勸慰著。
可上官北堂哪裡聽得進去,他執意起身,也顧不上穿鞋,就往外面奔去。
慕南風沒了法子,只好在身後跟著他,到了前廳,看時,靈堂已經搭起來了。
而玉竹就躺在那裡,她的臉上看不到一絲愁容,是那樣的安詳,平靜。
上官北堂看著她,喃喃哭泣道:「你怎麼就這麼傻?怎麼就不能等等?我向太後娘娘求了懿旨的,求她饒了你的。可你為何?為何你就不能放過自己呢?」
「王爺,節哀吧!也許在玉竹心裡,這就是凡世對她最好的放過。」慕南風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說道。
上官北堂無言,只有無聲的哭泣,整個北旋王府上下都陷入了一片哀傷之中。
獨孤晏翔在宮中聽到此消息時,心中也是一片悲涼。最終,就因為他的一意孤行導致了多少無辜人的離去。
他降下旨意,著封玉竹為淑賢王妃,以北旋王正妃之禮下葬,賜葬秀竹嶺。
可這一切,都有什麼用,人已經去了,所有身後的榮光名譽都不過是虛銜而已。
王妃離世,上官北堂傷心欲絕,至此一橛不振。
他終於看明白了,世間所有功名利祿,榮華富貴,都不過是一場夢,一切皆為浮雲。
他也終於看清楚,自己這北旋王的頭銜不過是個擺設而已。
官場兇險,他也無心再斗,功名利祿,他亦不想再博。
如今,他只想求一份安寧,過一份恬靜舒適的生活。
上官北堂望著月色心想:人人都為考取功名,封官加侯而拼搏著,可他們如何能想到這一切都不過是煙花一場空似夢罷了。
人生短短數十年,我又何必再為這些虛無的功名而苦苦支撐。
正這樣想著,慕南風走了過來,說道:「明日,便是玉竹頭七了,等燒了這頭七紙,你也該日日進宮參加朝會了,總是這樣告假終究不是法子。」
上官北堂也不看他,只是說道:「南風兄,如今,我想走了,可來得及嗎?」
「什麼?」慕南風沒太聽明白,又問。
「我說,往後我不要這北旋王的頭銜,也不想再做官了,你可還願助我離開?」上官北堂說著認真的看向慕南風。
「你,你打算跟我走了?」慕南風有些不敢相信的問。
「是的,你可有法子?」
「這,我當然有辦法。」慕南風高興的咧嘴大笑起來,「你放心,我,我一定將你平平安安的帶走。」
「好。」上官北堂平靜的點點頭,他並沒有慕南風那麼喜悅。
可慕南風卻不一樣,他張開懷抱擁住上官北堂說道:「北堂,你知不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了?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為這一天做著準備。」
然後他放開他,從衣袖裡掏出一個小白瓶說道:「你看,我將一切都準備好了。」
上官北堂看看那個白甁,不解的問道:「這是?」
慕南風回答:「此乃假死之葯,只要人服了此葯,七日之內心脈暫時停止跳動,沒了呼吸,如同死人一般。待到七日之後,我再喂以解藥,人便如同什麼都沒發生般,重新活過來。」
「世間竟有如此神奇之葯?」上官北堂驚訝的問。
「你放心,只要你準備好了,我們隨時都可以離開。」慕南風說道。
「我,我考慮好了。給我吧。」上官北堂從慕南風手裡拿過那藥瓶。
他正要喝下去,腦海中去突然出現了獨孤晏翔的身影。
默然,他的手停住了,不再將那葯往嘴裡喂去。
他忽然想到,他還沒有去和獨孤晏翔告個別,他忽然想到,從今以後,他都不可能再見到他了。
不知為何,他的心中有些難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