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5章 洛陽舉孝廉

第745章 洛陽舉孝廉

廁中舉子道:「吾文皆成,寫在王諱紙上,今疾作譽不得了,兄文既未有,吾當贈兄罷。他日中了,可謝我百金。」

興化舉子不勝之喜。廁中舉子就把一張王諱紙遞過來,果然六篇多明明白白寫完在上面,說道:「小弟姓某名某,是學。家在僻鄉,城中有賣柴牙人某人,是我侄,可一訪之,便可尋我家了。」興化舉子領諾,拿到號房照他寫的譽了,得以完卷。進過三場,揭曉果中。

急持百金,往尋賣柴牙人,問他叔子家裡。

那牙人道:「有個叔子,上科正患痢疾進場,死在場中了。今科那得還有一個叔子?」舉子大駭,曉得是鬼來幫他中的,同了牙人直到他家,將百金為謝。其家甚貧,夢裡也不料有此百金之得,闔家大喜。這舉子只當百金買了一個春元。一點文心,至死不磨。上科之鬼,能助今科。

有個該中了,撞著神借人來幫村的。

洛陽有兩生,同在鑒湖育王寺讀書。一生儇巧,一生拙誠。那拙的信神,每早晚必焚香在大士座前禱告:願求明示場中七題。那巧的見他匍匐不休,心中笑他痴獃。思量要耍他一耍,遂將一張大紙自擬了六題,把神香燒成字,放在香幾下。拙的明日早起拜神,看見了,大信,道是大士有靈,果然密授秘妙。

依題遍采坊刻佳文。名友窗課,模擬成七篇好文,熟記不忘。巧的見他信以為實,如此舉動,道是被作弄著了,背地暗笑他著鬼。豈知進到場中,七題一個也不差,一揮而出,竟得中式。這不是大士借那儇巧的手,明把題目與他的?

拙以誠求,巧者為用。鬼神機權,妙於簸弄。

有個該中了,自己精靈現出幫村的。

洛陽舉孝廉日,某公在場閱卷倦了,朦朧打盹。

只聽得耳畔嘆息道:「窮死窮死!救窮救窮!」驚醒來想一想道:「此必是有士子要中的作怪了。」

仔細聽聽,聲在一箱中出,伸手取卷,每拾起一卷,耳邊低低道:「不是。」如此屢屢,落後一卷,聽得耳邊道:「正是。」

某公看看,文字果好,取中之,其聲就止。

出榜后,本生來見。某公問道:「場後有何異境?」本生道:「沒有。」某公道:「場中甚有影響,生平好講什麼話?」

本生道:「門生家寒不堪,在窗下每作一文成,只呼『窮死救窮』,以此為常,別無他話。」某公乃言間卷時耳中所聞如此,說了共相嘆異,連本生也不知道怎地起的。這不是自己一念堅切,精靈活現么!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果然勇猛,自有神來。

有個該中了,人與鬼神兩相湊巧幫村的。

洛陽有個舉孝廉,原是少年飽學,走過了好幾科,多不得中。

落後一科,年紀已長,也不做指望了。幸得有了舉孝廉,圖進場完故事而已。進場之夜,忽夢見有人對他道:「你今年必中,但不可寫一個字在卷上,若寫了,就不中了,只可交白卷。」士子醒來道:「這樣夢也做得奇,天下有這事么?」不以為意。進場領卷,正要構思下筆,只聽得耳邊廂又如此說道:「決寫不得的。」

他心裡疑道:「好不作怪?」把題目想了一想,頭紅面熱,一字也付不來,就暴躁起來道:「都管是又不該中了,所以如此。」悶悶睡去。只見祖、父俱來分付道:「你萬萬不可寫一字,包你得中便了。」

醒來嘆道:「這怎麼解?如此夢魂纏擾,料無佳思,吃苦做什麼?落得不做,投了白卷出去罷!」出了場來。自道頭一個就是他貼出,不許進二場了。只見試院開門,貼出許多不合式的來:有不完篇的,有脫了稿的,有差寫題目的,紛紛不計其數。正揀他一字沒有的,不在其內,倒哈哈大笑道:「這些彌封對讀的,多失了魂了!」隔了兩日不見動靜,隨眾又進二場,也只是見不貼出,瞞生人眼,進去戲耍罷了。才捏得筆,耳邊又如此說。

他自笑道:「不勞分付,頭場白卷,二場寫他則甚?世間也沒這樣獃子。」游衍了半日,交卷而出。道:「這番決難逃了!」只見第二場又貼出許多,仍復沒有己名,自家也好生吒異。又隨眾進了三場,又交了白卷,自不必說。

朋友們見他進過三場,多來請教文字,他只好背地暗笑,不好說得。到得榜發,公然榜上有名高中了。

他只當是個夢,全不知是那裡來的。隨著赴鹿鳴宴風騷,真是十分僥倖。領出捲來看,三場俱完好,且是錦繡滿紙,驚得目睜口呆,不知其故?元來彌封所兩個進士知縣,多是少年科第,有意思的,道是不進得內廉,心中不伏氣。見了題目,有些技癢,要做一卷,試試手段,看還中得與否?只苦沒個用印卷子,雖有個把不完卷的,遞將上來,卻也有一篇半篇,先寫在上了,用不著的。已后得了此白卷,心中大喜,他兩個記者姓名,便你一篇我一篇,共相斟酌改訂,湊成好卷,彌封了發去譽錄。

三場皆如此,果然中了出來。兩個進士暗地得意,道是這人有天生造化。反著人尋將他來,問其白卷之故。此生把夢寐叮矚之事,場中耳畔之言,一一說了。兩個進士道:「我兩人偶然之興,皆是天教代足下執筆的。」此生感激無盡,認做了相知門生。張公吃酒,李公卻醉。命若該時,一字不費。

這多是該中的話了。若是不該中,也會千奇萬怪起來。

有一個不該中,鬼神反來耍他的。

去年六月,有個舉人管九皋赴會試。場前夢見神人傳示七個題目,醒來個個記得,第二日尋坊間文,揀好的熟記了。入場,七題皆合,喜不自勝。信筆將所熟文字寫完,不勞思索,自道是得了神助,心中無疑。

誰知是年主考厭薄時文,盡搜括坊間同題文字入內磨對,有試卷相同的,便塗壞了。管君為此竟不得中,只得選了官去。若非先夢七題,自家出手去做,還未見得不好,這不是鬼神明明耍他?

夢是先機,番成悔氣。鬼善椰榆,直同兒戲。

有一個不該中強中了,鬼神來擺布他的。

洛陽山陰士人諸葛一鳴,在本處山中發憤讀書,不回過歲。

元旦未曉,起身梳洗,將往神祠中禱祈,途問遇一群人喝道而來。

心裡疑道:「山中安得有此?」佇立在旁細看,只見鼓吹前導,馬上簇擁著一件東西。落後貴人到,乃一金甲神也。一鳴明知是陰間神道,迎上前來拜問道:「尊神前驅所迎何物?」神道:「今舉孝廉榜。」一鳴道:「小生某人,正是舉孝廉,榜上有名否?」

神道:「沒有。君名在下榜上。」

一鳴道:「小生家貧等不得,尊神可移早一科否?」神道:「事甚難。然與君相遇,亦有緣。試為君圖之。若得中,須多焚椿錢,我要去使用,才安穩。不然,我亦有罪犯。」一鳴許諾。及後邊榜發,一鳴名在末行,上有丹印。緣是數已填滿,一個教官將著一鳴卷竭力來薦,至見諸聲色。

主者不得已,割去榜未一名,將一鳴填補。此是鬼神在暗中作用。一鳴得中,甚喜,匆匆忘了燒椿錢。

赴宴歸寓,見一鬼披髮在馬前哭道:「我為你受禍了。」一鳴認看,正是先前金甲神,甚不過意道:「不知還可焚錢相救否?」鬼道:「事已遲了,還可相助。」一鳴買些椿錢燒了。及到會試,鬼復來道:「我能助公登第,預報七題。

」一鳴打點了進去,果然不差。一鳴大喜。到第二場,將到進去了,鬼才來報題。一鳴道:「來不及了。」

鬼道:「將文字放在頭巾內帶了進去,我遮護你便了。」一鳴依了他。到得監試面前,不消搜得,巾中文早已墜下,算個懷挾作弊,當時打了枷號示眾,前程削奪。此乃鬼來報前怨作弄他的,可見命未該中,只早一科也是強不得的。

躁於求售,並喪厥有。人耶鬼耶?各任其咎。

看官只看小子說這幾端,可見功高定數,毫不可強。所以但:

窗下莫言命,場中不論文。

前不久有個洛陽副使李君,他少年未舉孝廉時,自洛陽考取舉孝廉,經過華**中,下店歇宿。

只見先有一個白衣人在店。雖然渾身布素,卻是骨秀神清,豐格出眾。店中人甚多,也不把他放在心上。李君是個聰明有才思的人,便瞧科在眼裡道:「此人決然非凡。」就把坐來移近了,把兩句話來請問他。

只見談吐如流,百叩百應。李君愈加敬重,與他圍爐同飲,款治倍常。明日一路同行,至昭應,李君道:「小弟慕足下塵外高蹤,意欲結為兄弟,倘蒙不棄,伏乞見教姓名年歲,以便稱呼。」

白衣人道:「我無姓名,亦無年歲,你以兄稱我,以兄禮事我可也。」李君依言,當下結拜為兄。至晚對李君道:「我隱居西嶽,偶出遊行,甚荷郎君相厚之意,我有事故,明旦先要往城,不得奉陪,如何?」

李君道:「邂逅幸與高賢結契,今遽相別,不識有甚言語指教小弟否?」白衣人道:「郎君莫不要知後來事否?」李君再拜,懇請道:「若得預知後來事,足可趨避,省得在黑暗中行,不勝至願。」白衣人道:「仙機不可泄漏,吾當緘封三書與郎君,日後自有應驗。」李君道:「所以奉懇,專貴在先知後事,若直待事後有驗,要曉得他怎的?」白衣人道:「不如此說。凡人功名富貴,雖自有定數,但吾能前知,便可為郎君指引。

若到其間開他,自身用處,可以周全郎君富貴。」李君見說,欣然請教。白衣人乃取紙筆,在月下不知寫些什麼,摺做三個柬,外用三個封封了,拿來交與李君,道:「此三封,郎君一生要緊事體在內,封有次第,內中有秘語,直到至急時方可依次而開,開后自有應驗。依著做去,當得便宜。若無急事,漫自開他,一毫無益的。

切記,切記。」李君再拜領受,珍藏篋中。次日,各相別去。李君到了長安,應過進士舉,不得中第。

李君父親在時,是松滋令,家事頗饒,只因帶了宦囊,到京營求升遷,病死客邸,宦囊一空。李君痛父淪喪,門戶蕭條,意欲中第才歸,重整門閥。

家中多帶盤纏,拚住京師,不中不休。自恃才高,道是舉手可得,如拾芥之易。怎知命運不對,連應過五六舉,只是下第,盤纏多用盡了。欲待歸去,無有路費;欲待住下,以侯再舉,沒了賃房之資,求容足之地也無。左難右難,沒個是處。

正在焦急頭上,猛然想道:「仙兄有書,分付道:『有急方開。』今日已是窮極無聊,此不為急,還要急到那裡去?不免開他頭一封,看是如何?」然是仙書,不可造次。是夜沐浴齋素,到第二日清旦,焚香一爐,再拜禱告道:「弟子只因窮因,敢開仙兄第一封書,只望明指迷途則個。」告罷,拆開外封,裡面又有一小封,面上寫著道:「某年月日,以因迫無資用,開第一封。」

李君大驚道:「真神仙也!如何就曉得今日目前光景?且開封的月日俱不差一毫,可見正該開的,內中必有奇處。」就拆開小封來看,封內另有一紙,寫著不多幾個字:「可青龍廟門前坐。」看罷,曉得有些奇怪,怎敢不依?只是疑心道:「到那裡去何干?」

問問青龍廟遠近,元來離住處有五十鄉里路。李君只得騎了一頭蹇驢,速速走到寺前,日色已將晚了。果然依著書中言語,在門檻上獃獃地坐了一回,不見什麼動靜。天昏黑下來,心裡有些著急,又想了仙書,自家好笑道:「好痴子,這裡坐,可是有得錢來的么?不相望錢,今夜且沒討宿處了。怎麼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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