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竹生桃花
人在遊戲中往往是最容易釋放天性的。
月野遙坐在樹上,視線順著搖蕩的腳丫的方向朝湧進安全區的一群人望去。高矮不一的身影正隨著綠色的球不時左躲右閃。即便是平日再拘謹的人,肢體先行投身於熱烈的對抗遊戲環節中,靈魂又如何還能收束的住呢?
「玩的真起勁吶!」可惜盯久了不遠處顏色各異的校服,月野遙感到一陣暈眩,只好遺憾的移開了目光。隱約在樹下的清泉中瞧見了自己的身影。確切得說是一小塊影子,茂密得杉樹枝中露出的一角鵝黃色衣袖的影子。
說是清泉,不過就是早些時分降雨遺留的積水彙集成潭;說是茂密的杉樹,其枝葉也不過能勉強遮擋住一個女童的身量而已。若是穿件鮮亮的橘粉色或是其他任何顏色,恐怕早已被剛才那群奔向安全區的隊員擊落淘汰。月野遙想,即便是淡雅的灰藍色的冰帝校服,想要藏身在秋葉泛黃的杉樹叢中也絕非容易。
即便如此,那平靜的清水還是為一顆橘子泛起了漣漪。
「喂,你可不要暴露我啊!」雖然月野遙這樣說,卻並沒有盯著爬上樹來緊挨著她的越前龍雅,而是指了指落在樹下的橘子。積水沒在橘子的腰身處,沒多大危險。「快點下去把它挪開!」
「緊張什麼?」
「這又不是顆橘子樹!樹下落著個橘子符合常理嗎?!」
「行了,」越前龍雅捉住了正欲躍下樹去的鵝黃色衣袖,「有我在。」
「不是說緊張不緊張的問題……是不是像這樣嘴唇發抖的樣子都會被看成是緊張所致?小哥,你緊張過不?」
「當然。」
「作弊的時候嗎?這不重要啦,重要的是如何排解的?」
「深呼吸。想一件遇過的最害怕的事。」月野遙望著閉上眼的越前龍雅。難道與自己在一起,是令他感到可怕的事嗎?月野遙不覺著,胸膛劇烈起伏的越前龍雅僅僅是在為她做示範,可還是在越前龍雅睜開眼的瞬間學起了他的樣子。竄入鼻腔里的雨後的空氣宛如可以改善空氣氣味的清新劑般沖淡了胸腔中渾濁的氣息,越前龍雅在月野遙的眸子中瞧見了自己,月野遙也從越前龍雅的眸子中再次瞥見了那一角鵝黃色的衣袖。「然後,戰勝它。」
近在咫尺的越前龍雅的鼻息倒比清新劑的藥效更猛烈些,月野遙反抓住他的胳膊,問道:「真的可以嗎?」
「嗯。」
踉蹌著在樹下站起身的越前龍雅一隻手扶著樹榦,一隻手撥弄著粘在牛仔褲上的落葉。看越前龍雅顫抖著手的樣子,這條刮脫了線的黑色牛仔褲大約又是他所鍾愛的限量款。這樣想著,月野遙對初次見面的越前龍雅的新褲子感到有些抱歉。「月野遙!!我再忍你最後一次!最後一次!」
「什麼叫你忍我?四年前你把我推下去的時候我才多高?!告訴你越前龍雅這一刻我等了四年了!啊哈哈哈那句話怎麼講來著?報應會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
「那叫正義不會缺席……還有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四年前推你的是浪川黎明!!!」越前龍雅的視線移到了撐著樹榦的手,樹皮有些鬆動,尤其是刻著花的周身部分。「呵,女人。這你倒不怕暴露了?」
「我不愛聽。」說著,屬於月野遙左腳的球鞋飛到了越前龍雅的身邊,「我有自己的目的。」
越前龍雅最終還是走過去把月野遙的鞋從水窪里拿了出來。他既沒有回答月野遙,也沒有接住她跳下來的身子,而是盯著球鞋上的水泥點子。
是什麼時候濺上的水泥點子?越前龍雅不禁分別回憶起昨天踏著青山小路的月野遙、漫步在雨中奧日光街道的月野遙以及進入酒吧的月野遙。總之,這些在純白的鞋子上留下了煙火氣的水泥點子,是無論如何也看不慣的。可即便揩拭掉,不還是會留有印記嗎?
「擦得掉嗎……」心中的疑問不禁說走了嘴。幸好,只是盯著白色的球鞋。至少這一次眼神沒有及時的出賣他。
「擦什麼?」手裡的球鞋被人拿走,月野遙向左側彎著腰用手儘力地去夠著鞋跟,「鞋子不就是用來變髒的嘛。有點色彩才好,都是純白球鞋的話,我的鞋就與小哥你的鞋沒有區別,但你看現在,」月野遙說著把帶著泥點子的球鞋抬起伸到越前龍雅的面前,清泉的水珠混著凝土從鞋底脫落,「這兩雙我們一起買的鞋才終於有些不同了。」
「月野遙小姐你想要與我有不同嗎?一開始你便是這麼想的?」
月野遙的鞋尖兒抵在匯聚在樹下的清潭的水平線邊緣。站在樹下望去和坐在幾米高的樹枝上望下來是截然不同的;月野遙並沒有在倒影中瞧見近在咫尺的越前龍雅的影子。可是她既沒有看見越前龍雅的影子,卻也沒看見自己的影子,顯現在這清澈無比的水潭中的———是與她坐在古橋下的跡部景吾的影子。
「說說看,『花』的故事?」越前龍雅走到月野遙身邊,用鞋尖划亂了水面。雖然他這樣問,卻讓月野遙唯一能應得出的答案消散在濡濕的空氣中了。
被攪亂的清泉衝破原本的水平線漫過了月野遙的鞋尖。於是,鞋頭部分也同越前龍雅的一雙鞋有了區別;那不再是單一的純白,而是一種宛如海水映在了白色球鞋上的水藍。
越前龍雅不時回過頭來,卻沒有一次是看向月野遙的臉。將鞋頭同她的一樣浸泡在水潭裡,越前龍雅一邊擺弄著手中自己的鞋,一邊回過頭去打量月野遙的鞋。「鞋頭侵濕在第二個鞋帶孔的位置,你別動,我看看……還得再多點,不到第三個孔。」
月野遙開始感到承載著身心的雙腿麻痹,可若是嗓子也會麻痹的話,月野遙覺著此時一個字都發不出聲的自己的嗓子也麻痹了。現下,越前龍雅的影子一定會倒映在這汪水中吧?月野遙雖是這樣想,卻不敢再向池潭投去目光。正是因為會顯現在清潭中的越前龍雅的影子,使月野遙感到沉默著的自己的影子更加醜陋了。她緩緩蹲下身,雙手伏在兩個膝蓋骨上,彷彿此時必須得抓住些什麼才能使月野遙有些安全感。
尋了處木墩,越前龍雅將月野遙拉到身邊。失去知覺的雙腿,月野遙自然而然坐在了他的腿上,而她看向越前龍雅時的目光,在越前龍雅看來可以理解為對遲到的親密關係的羞怯,若要說是對親昵舉止一時難以適應的話才真的是矯情了。不過女人總是這樣,至少唯一一個與他有著五年親密關係的作為女性的月野遙總是這樣。一想到月野遙傲嬌的模樣,越前龍雅發自肺腑的輕哼一聲,渾不知在他懷裡的女性看來,此時對照著往鞋身上畫泥點子的越前龍雅,臉上掛滿了得逞的笑。
「告訴你月野遙,想跟我越前龍雅區別開這種事,你想都不要想。」越前龍雅的手死死扳住月野遙的腿。
靠內側的看不大清呢。越前龍雅的腦袋使勁向右歪去。索性,抬起了月野遙麻痹著的酸軟的腿,將她左腳的鞋子取下。
麻痹的腿猛地被人抬起,一股鑽心的痛癢感從下肢傳來,月野遙終於對以往看過的小說中那些所謂中了蟲毒的描寫有了切身體會。「要不是我現在腿麻了……」
「想踢死我啊~那你努努力,加油~」
入秋的杉樹林里回蕩著男女的嬉笑。儘管不斷傳來選手被淘汰的播報聲,也似乎無法侵犯到充滿愛的氣息的第七區。人在遊戲中是最容易釋放天性的。依偎在越前龍雅懷裡的月野遙忽然認可了自己的這個想法。
「你們,在做什麼?」
直到一記冷漠的男子的聲音從右側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