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群龍聚(三)
瓊英宮裡不論總部還是分殿,總有許許多多的不知有何用途地窖和不知通往何處的密道,也許這也是魔教中人的一個不成規矩的習慣,許多見不得人的事物和很多為自己留下的退路都必須存在於不見天日的地方,既然是魔教之人,當然不在乎是否正大光明。
穆紫杉並不喜歡這些複雜的密道和地窖,因為每一次出沒這些地方總沒有什麼好事發生。今天赫燕霞突然提出讓她一起去密室走一趟時,穆紫杉便有些不大好的預感,是以當她亦步亦趨地跟在赫燕霞身後,走在這條狹窄陰暗的地下小道中時,她的胸口又有些微微地發悶。
那種熟悉的血腥味讓她感到害怕,彷彿某種陰謀與殺戮就在不遠處進行著,在她身前的赫燕霞步履穩健,胸有成竹的模樣更讓穆紫杉感覺害怕。
穆紫杉想起昨日一早收到的那張小紙條,當她跟隨著暗號的聲音尋出去時,那方卻早已沒了蹤跡,後來她在原地尋找了很久,才終於找到一個幾乎細不可見的符號,順著符號指示的方位,她才在牆縫裡找到那張小紙條。
也許是近來赫燕霞提高了警惕,將瓊英宮內的守衛都增設了幾乎一倍的人,近來師門那邊想要跟她通傳消息也比從前難了許多。
可是那張小紙條卻讓她隱隱感覺有些不安。
紙條上說讓她三日之後去如月樓後院的西廂房敲三下門,到時候自會有人來接應。紙條本身沒什麼問題,從字跡到行文都與從前相差無幾,只是想到赫燕霞近日的舉動,穆紫杉還是忍不住想了很多。
如果她的所作所為被赫燕霞發現又當如何?她現在如此興師動眾,是不是已經發現了什麼?而且近來赫燕霞對她的態度顯然已經與往日有所不同,穆紫杉不是愚笨之人,這些天以來她一直與赫燕霞朝夕相處,對於赫燕霞的反常她又怎會注意不到。
赫燕霞那樣聰明的人,如果她開始懷疑自己,只怕自己的一舉一動都不會逃過她的眼睛,是以她收到這張紙條之後,心中矛盾害怕一時全都結成一團。
此時此刻,跟在赫燕霞身後走在陰暗的小道中,穆紫杉的心情更是忐忑不安。赫燕霞只有對待陌生人才是這種喜怒不形於色的樣子,而她現在在赫燕霞的臉上已然看不出任何她的心思。
當二人一同踏入一個小門,屋內血腥之氣已經瀰漫整個空間,穆紫杉順著血腥味的來源看過去,這才看見一個已被折磨得沒有人形的人。
只見那人半裸著上身,皮膚上布滿密密麻麻的傷口,腥紅的血液順著傷口流下,染紅了他腳下整片地。
看到如此慘狀,穆紫杉忍不住渾身發抖,其間憤怒漸漸蓋過恐懼,可當她對上赫燕霞滿眼失望之時,全身又被一種徹骨的冷意籠罩。
「你為何要……」穆紫杉呼吸沉悶,話說到一半便說不下去。
赫燕霞會這樣做其實穆紫杉並不意外,她從來都是心狠手辣之人,如果有會威脅到她的事情,她更會不留餘地地對付那些對她有危險的人。
她帶著自己來這個地方,只怕也不會是單純地讓她「參觀」,穆紫杉心中早有預感。
只是當她看到赫燕霞失望的眼神,她還是會生出一種由衷的悲傷之意,只嘆二人終究還是走到這一步,再也無法渾渾噩噩地繼續享受那些與世人無關的快樂日子。
「這些天,瓊英宮裡的消息總有渠道能流到外頭去,我還在想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做這種事,轉眼就抓到了這個不長眼的東西……」
赫燕霞似笑非笑地對穆紫杉說道,穆紫杉心中越發忐忑,只怕她下一句馬上就會將自己打入地獄。
下一刻,赫燕霞卻出人意料地將她摟入懷中,讓她整個人對著那個血淋淋已然沒人形的人。
「你從前結交的那些什麼正派人士比較多,你過來看看,這人可有些眼熟?」
穆紫杉被赫燕霞推著上前,那血腥味直衝她面門撲來,讓她胸口一陣翻騰幾乎就要嘔出來。
她拿不準赫燕霞是在試探還是恐嚇她,或者只是暴怒的前奏,穆紫杉僵硬著身體,在赫燕霞的推動下靠近那人,看到他相對而言還能看得出是個人的臉。
雖然臉上也布滿了傷,可是那人五官的確讓她有些熟悉,讓穆紫杉意外的是那人並非自己門下的師兄弟,卻是金龍刀劉裕衡的弟子。她曾在多年前的一次門派大會上見過他,之所以印象深刻並不是因為他的身手多麼出眾,相反的卻是因為他因為辦事不利捅出大簍子被他師父當眾訓斥的樣子。
這人武功平平,心思也不夠細密,派他來瓊英宮只怕多半會暴露行蹤,說不定還會順帶牽扯上自己,穆紫杉真心不明白為什麼他們會將這人派來。
「我並不認得……」說不認得其實也沒有什麼錯,穆紫杉與他並無私交,當初也只是在門派大會上遠遠瞥上一眼,不記得他是誰也是情理之中。
「他的師父倒是經常出入你們天禹門,我還想說不定你見過他。」赫燕霞似笑非笑,她口中說的是「你們」,不自覺就把穆紫杉划入了「我們」之外的範疇。
穆紫杉沉默許久,又重複了一遍剛才說過的話。
「我不認得他。」
赫燕霞笑笑,又轉頭去問那人。
「那麼你可認得穆姑娘?」
那人已然神志不清,赫燕霞一個眼神遞過去,屬下便朝著那人潑了半盆水,清水順著血水流下,整個屋子都被染成一片血紅。
那人多少清醒了一些,看到穆紫杉之後卻不住搖頭,嘴裡說著些聽不清詞意的東西。
「你的意思是,你不認得穆姑娘了?」
赫燕霞說著朝著屬下一個手勢,那些人便拿著皮鞭狠狠朝那人傷口處抽去。不時有血點濺到穆紫杉身上,只讓她覺得心驚肉跳。
那人不知是不是被打得太痛,又開始連連討饒,只是還是沒人能聽得清他到底說了什麼。
赫燕霞轉頭跟穆紫杉解釋。「這人舌頭斷了半截,說什麼都只能聽得到一個大概,不過仔細些聽著也能聽得出幾分。」
赫燕霞湊近他的嘴邊,安靜地聽著他絮叨那些模糊混亂的詞。
穆紫杉在離她只有幾步遠的地方,卻覺得二人之間忽然相隔千萬里,屋子裡安靜得過分,她甚至能聽見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
赫燕霞轉過頭來,看著穆紫杉微微一笑。
「他說他認得你……他就是來找你的。」
穆紫杉的心臟緊縮到一團,無法呼吸無法動彈,赫燕霞的話就像是尖刀刺進胸口,把她的魂魄都抽走。
赫燕霞又面帶笑容,湊近那人嘴邊。
「他還說,就是你在瓊英宮裡一直收集消息,找人帶出去給你們師門的人……」
赫燕霞的一字一句把穆紫杉打入冰窖,冰冷刺骨,渾身麻痹。
赫燕霞從那人身邊走開,一步一步接近穆紫杉,她臉上笑意帶著寒氣,瞬間把穆紫杉吞沒。
「小木頭,你不是說過絕不會背叛我么?不是說過如若背叛,寧願下地獄受盡折磨么?」赫燕霞的手搭上穆紫杉的肩膀,她的指尖劃過她的喉嚨,隨時都可以切斷她的脖子。
穆紫杉沒有動,只是靜默地看著她。
沒有反駁,沒有辯解,只有一副任她處置的麻木神情。
赫燕霞突然哈哈大笑,放開在她手下像只小雞一樣無力的穆紫杉。
「我騙你的,小木頭,看你緊張成什麼樣了……那人早就斷了舌頭,我怎麼聽得出他到底說了什麼,不過就隨口胡謅來嚇嚇你。」
赫燕霞看起來輕鬆悠閑,就像剛才說的不過是個再尋常不過的玩笑,穆紫杉聽了卻還是呼吸沉悶,沒辦法安下心來。
「殺了他吧。」赫燕霞放開穆紫杉,朝身後的下屬吩咐到。
她瞥到穆紫杉眼神中緊張的神色,心中突然生出無限怒意。
「你們殺得慢一點,讓他活得再久一點,讓穆姑娘好好看著你們不要偷懶。」
赫燕霞也不再和穆紫杉說什麼,自己一人走出小室,將大門用力地關上,石門撞擊的聲音在小小的空間內不斷回蕩。
本已狹窄的小屋內,血腥味更加濃密。
穆紫杉看著被綁在刑架上的那人,卻在倏忽間彷彿看到未來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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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婆婆早已在屋外等待,看到赫燕霞一個人一臉沉悶的出來,並沒有顯得有多意外。
「穆姑娘呢?你就讓她自己看著?」
馬婆婆輕描淡寫地問道。
赫燕霞沒有回答,只是沉默不語。
「你確定要殺了那人么?就算他不能說話,我們也有別的辦法能讓他『說出『好些東西來。」
赫燕霞重重地出了一口氣,別過身去,看著自己剛剛走出的方向。
她知道穆紫杉一向害怕這些血腥的東西,可她還是執意要讓她看看那人如何慘死,就算讓她害怕讓她不適,她也會這樣做。
她要讓那根小木頭知道,如果背叛自己,下場將會有多麼慘烈。
「那人長得太丑,我實在沒有折磨他的興緻。」赫燕霞看似輕鬆地笑了笑,就好像殺幾個人也不過是一個玩笑。
「宮主,老身到底比你多活了這些年,還是要勸你一句,在這種危及自身的大事上你還是不要感情用事的好。」
赫燕霞只是沉默,沒有回應馬婆婆的話。
「就算接著查下去,真的會查出跟穆姑娘相關的事情,那也……」
「馬婆婆,你不用再說了。」赫燕霞突然態度堅決地打斷了馬婆婆,可是卻不知該繼續說什麼。
「這人在被抓到之前舌頭就斷了,宮主你難道不好奇,這舌頭到底是斷在他自己手裡,還是斷在別人手裡?」馬婆婆不理會赫燕霞的打斷,繼續說了下去。
赫燕霞沉默不言。
「而且這人為何會在這個時節突然出現,又為何會這樣輕而易舉就被你發現,宮主你難道不懷疑這人只不過是他們的一枚棄子?」
赫燕霞不理會她,乾脆徑直離開了小院,馬婆婆看著赫燕霞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
就在馬婆婆也轉身想走的時候,赫燕霞離開的方向突然傳來赫燕霞的聲音,馬婆婆回頭,赫燕霞只是停下來,一直背著身沒有看她。
「一會小木頭出來,你就帶她去修竹林住著,讓人好好看著她,沒我的命令她哪兒也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