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群龍聚(五)
那一夜的廝纏,二人沒有說一句話,只有默契而純粹的欲。望。身體貼近,心卻在遠離。
那一夜之後,赫燕霞就沒再去過修竹林。
穆紫杉想,也許這也好,她不在的話也許就更有可趁之機,說不定也有溜出去的機會。
可是溜出去之後她又該怎麼辦?如果赫燕霞發現她不在,確認了她就是那個內奸的話,那她也許這輩子也沒辦法再回來。
跟師父約定好的那一天,穆紫杉沒有去赴約。
她有許多不去赴約的理由,像是想要逃出赫燕霞的看守並不容易,像是城裡各處遍布著赫燕霞的耳目,至於最真實的那個理由,穆紫杉不願再去深想。
三天之後,外頭又放起了煙火,不知道為什麼,那一晚赫燕霞又跑來了修竹林,彷彿那煙火就像是她的安排一樣。
穆紫杉沒有問一句話,就像一片隨波逐流的葉子,不問河流去向和來處,只隨著浪濤翻滾起伏,隨著溪流婉轉曲折。
歡。愛之後,赫燕霞沒有留下,也沒有多和她說一句話,又一次如來時一般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修竹林。
那些個帶著些微涼意的夜晚,突然就好像被無限地拉長。
第二次的煙火,穆紫杉又從中讀出了早已定好的暗號:師門有難,三日後老地點速來見。
要說沒有過掙扎肯定是騙人,但是最終穆紫杉還是做下了決定,讓她開始計劃出逃的路線,計劃掩人耳目的方法。
但是在她即將走出修竹林的那一刻,穆紫杉的腳步停滯,無法再往前半步,彷彿早已想明白一步踏出也許便再無回頭之路。
在一瞬間,穆紫杉幾乎是想永遠地留在這個曾經讓她厭惡又恐懼的魔道之中,與光明正義永訣,成為她曾經最憎恨的那種人。其實要讓一個人做到這一點並不難,只需要此岸有讓她無法捨棄的理由。
可是如若暗號所說的一切屬實,沒有出手相救的她會否耽誤師門大事,她的後半生又是否會活在痛苦內疚之中?
穆紫杉在修竹林的邊上靜默地坐了好幾個時辰,離開的那一步她始終無法踏出,她在靜默中聽著風吹竹林的聲音,感受著許久前就已經消散的赫燕霞的氣味。
直到約定的時間已經切近。
穆紫杉終於起身。
腳步虛浮而遲緩,踩碎泥土上枯碎的竹葉,一步一步,慢慢遠離那片無風無聲的修竹林。
心中的某一部分在憎恨自己為什麼會一直拖延著不肯出去,如果真的因為內心的掙扎,害了養育自己長大的師門,那麼她又將是怎樣一個無情無義的人。
可若真的走出這片竹林,她又何嘗不是同樣無情無義又卑劣的人?
腳步一步一步往外走,距離她數尺之外,是赫燕霞派來看守的護衛,穆紫杉早已計算好她前進的方向和擊倒他們的順序,然而就在她邁出那一步之前,一隻手突然從她身側伸出,悄無聲息地捂住她的嘴,用一股大力把她拉進了旁邊的竹林之中。
穆紫杉驚懼至極,拔劍就朝那人揮去,但是那人卻在三兩招之間避開她的攻勢,夾住了她刺來的劍,就像刺入堅硬的巨石之中,根本無法移動分毫。
之所以這麼快就被對方制住,除了武力的壓制之外,還有些一個原因是那人的出招與應招都太過熟悉,劍法武功同出一路,卻又強過自己許多。
「師兄?」穆紫杉幾乎要跪下來,對方卻趕緊捂住她的嘴。
眼前的人長著一張格外陌生的臉,只要不細看便看不出其中蹊蹺,可是跟著赫燕霞待久了,穆紫杉多少也懂得了一些易容變裝的事兒,現在眼前這人分明帶著一張製作精妙的□□。
「師父有難你為何不去?」他把她拉到一個無人之處,低聲卻嚴厲地問她。
「師父來了?」穆紫杉有些意外,「我……只是外頭看守森嚴,我……只怕露了馬腳……」
「若是看守森嚴,那我又是如何混進來的?你的武功沒比我差多少,師妹,難道你真如他們說的那樣,被那個赫燕霞……」
穆紫杉無言以對,臉色已然慘白。
她想,也許她還有一個不願再去那個光明世界的理由,只因她早已像他們所說的,滿身污濁。
「師父現在在城南大門外河邊的小屋裡待著,你現在趕緊隨我過去,師父他有要事交代。」
穆紫杉低頭沉默,季青榆卻像是失去了耐性,抓住穆紫杉的手就往外走。
二人走後不久,不遠處的竹林一陣竹葉摩挲的聲音。
赫燕霞盯著穆紫杉與季青榆離去的方向,嘴角卻泛起一絲沒有溫度的笑意。
「宮主,難道真的要放他們走?」
「派人去埋伏在他們說的那個地方,要不要殺了他們,一會聽我指示……」
「那……穆姑娘呢?」下屬猶豫了很久,開口問道。
從前穆紫杉是赫燕霞的心頭肉,誰要是碰了她一根汗毛,宮主都絕對不會放過他,可是現在這樣子,卻不知道這穆紫杉是該殺還是不該殺。
「殺了吧。」
赫燕霞輕聲道。
無風無波,一如這片平靜的竹林。
好像不過只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是,宮主。」下屬領命離開。
可就在他即將離去之時,赫燕霞卻攔住了他。
「穆紫杉,你們別動她。」
抓住下屬肩膀的手不自覺使了大力,那個下屬疼痛難忍卻不敢吭聲。
「你們把她留給我,讓我親手料理了她。」
下屬離開修竹林后,赫燕霞一個人默默地在林中站了很久,風中似乎還留著些許穆紫杉身上的氣味,又或許這只是她臆想中的錯覺。
幾日之前,她們還在這林中廝纏親吻,顛龍倒鳳,幾乎融入彼此的身體,不分你我。
風吹過後氣味卻慢慢消散,彷彿前幾日的那些都不過是看不清真假的幻覺。
腰上還掛著穆紫杉送給她的那塊帶著幽香的玉佩,赫燕霞沉默地將玉佩從腰間摘下,將它掛在手邊的竹枝之上。
赫燕霞沉默無言地看著那塊玉佩,那東西是個好物件,色澤溫潤,觸手生溫,赫燕霞伸手在許配上輕撫著。
她的嘴角帶笑,是她從前常有的那種帶著血腥氣的笑。
她的手指離開玉佩光滑的表面,毫無留戀地轉身離開這一片竹林。
風在她離開之後又吹了起來,竹葉隨風摩挲發出沙沙聲響,玉佩在竹枝上隨風擺動,彷彿被遺忘在這片無人問津的小竹林中。
片刻之後,一道劍光閃過。
玉佩斷成兩截,一半仍舊掛在竹枝上,另一半卻跌落泥土之中。
赫燕霞的腳步,一步一步離開這片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