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群龍聚（六）

穆紫杉隨著師兄一起走到城南門外河邊的小屋裡，從修竹林出來后，她和師兄並沒有遇到什麼麻煩。事實上，穆紫杉的心中一直有些隱約的不安，雖然不知來處，卻一直纏繞不去。

季青楠一路上都沒有和她說什麼話，不知是不是因為那些心中的猜測對她有了別的看法。穆紫杉似乎多少猜到些什麼，但她心裡也並不太在意，只是一路沉默地跟在他身後。

小屋的外面聚集了天禹門好幾位穆紫杉熟知的師兄弟，都是門內武功最強的人，如此陣仗想來是師父已經做好會跟瓊英宮的人正面交鋒的打算。

小屋之中，穆紫杉見到了師父，想想已經相隔一年的時間，師父看起來還是像原來一樣仙風道骨，一臉威嚴，然而再見之時心情不同，一切就都有些不一樣。

師父示意師兄離開，季青楠也不多說，領著穆紫杉進屋后便自己走出了房門，守在院子里。

小屋之中只剩下穆紫杉與師父二人，她很想問他是否知道她來瓊英宮之後發生的事，當日又為何示意讓師妹一同跟來送那絕情蠱，師父對她仍然有恩，只是她現在心中多少生出些疑慮與怨氣。

從前的她不是這樣的人，至少來到瓊英宮之前不是，也許是跟赫燕霞待久了，習性心態也變得越來越像她。

從前她對於師父從來都是無條件全身心地相信，可是現在她心裡對於師父，對於天禹門，卻都有了些淡薄的隔閡。並不是說她不再願意為師父和師門的人赴湯蹈火，只是在面對選擇時，她已無法再像往日那樣果斷決絕。

然而心裡的問題都沒有開口，師父的話卻讓她在她心口上戳了一刀。

「現在天禹門中有人與外教勾結，為師身中毒蠱，只怕命不久矣。」

穆紫杉呆愣地聽著這話，所有問題都被卡在喉嚨里。

「那蠱毒毒性詭譎奇特，沒幾個門派能做得出來，瓊英宮向來擅蠱，只怕這東西與他們脫不了干係。」

前一刻還想著要怎麼質問，下一刻卻是由衷生出擔心來。師父到底是撫養穆紫杉長大的人，那一刻的心酸難過做不了假。

「師父，這些時日徒兒一直呆在赫燕霞的身邊，她做的事情全都在我眼皮底下看著，她的心思根本就沒有放在武林人士身上，這蠱毒……也不一定是瓊英宮所為，徒兒定然早日查明真相，為您找到解毒之葯。」

師父聽聞卻只是擺擺手，輕輕搖頭。

「紫杉，這麼些年你的心性一向單純，瓊英宮和赫燕霞都不是你簡簡單單就能看明白的，這些歹毒的人心不能用你的心思去猜測，至於這蠱毒，我已探訪名醫，眾人皆說此蠱無葯可解，只有紅目醫仙說這蠱有一方法可解……」

「是何方法？」

「以七十二活人之心做引，取七十二種藥材煉製四十九天……」

穆紫杉一愣，倒不是因為解藥需要殺人，卻是因為這解藥的方子聽起來多少有些耳熟。

她知道絕情蠱是瓊英宮多年前就有的傳說，自己身上的東西絕對和瓊英宮脫不了干係，可是當日是師門的人一起送來了這蠱，親眼看著她服下，如今竟然連師父也中了相似的蠱。

穆紫杉彷彿摸到一片蛛網的邊緣，可是蛛絲太細，總是不小心就斷在某個地方。

「為師親自來見你，是因為此事事關重大，而害我的人肯定與瓊英宮有千絲萬縷的聯繫，為師可以不信別人，卻不會不信你。」

師父還是保持著一臉威嚴的樣子，然而眉目之中卻有幾分難掩的悲戚之色。

穆紫杉信他說的都是真的，只因此事的表情做不了假，她與師父相識多年，是頭一次見他如此悲戚無助的樣子。

「師父，我定會為你尋得解藥……」師父於她更像是父親一般人物，二十來年的感情是真真切切的存在著，就因為此刻心中的傷感，穆紫杉放下心中一直以來過不去的一道坎。

「師父，您知道瓊英宮有種蠱叫做絕情蠱嗎？那種蠱所需的解藥像極了您口中紅目醫仙的法子，也是……要殺了活人取心……」

穆紫杉抬頭看著師父，師父的神情中有驚訝有茫然，穆紫杉認真看了師父很久，這種對於所提之物一無所知的表情不是簡簡單單就能演出來的。穆紫杉想，就算只為這二十年如父如女的感情，她也能相信師父不會拿她的性命當做大局上的一顆棋子。

「那絕情蠱也是要這樣毒辣的方法才能解的開么？如若真是這樣……那為師還不如早些認命……」穆紫杉了解她師父，雖然看起來鐵首冷麵，其實從不願傷害無辜之人。如果要讓他為了自己的性命去害了無辜之人，那他肯定寧願赴死也不願用那種卑劣的手段偷生。

穆紫杉跟隨她師父這麼多年，她師父對她的影響不可謂不大，雖然久經江湖風雨，見慣了生生死死，可若是要為了自己的性命去害那些無辜之人，她肯定也會有跟她師父同樣的選擇……只是現在她卻意識到一個更可怕的事情，如果她師父所中之毒真的跟瓊英宮有關，那麼下毒之人又會是誰？

「師父身邊最近可有什麼可疑之人？」

能夠接觸得到這種蠱毒的人，在瓊英宮裡肯定不會是泛泛之輩，可是他卻又有如此大的能耐，能把毒下到天禹門掌門的身上。

師父凝神細思，像是想到什麼。

「前些日子，有一行人來到天禹門，向我們提供赫燕霞的行蹤，說可以幫助我們剿滅瓊英宮……我也覺得這些人有些來路不正，他們提供的信息準確無誤，又知道瓊英宮的許多秘密，想來多半與瓊英宮的人有些關係，可是卻不願說他們到底是誰，近來想起這事……如果對我下蠱的人不是出自赫燕霞之手，我第一個想到的卻是他們……」

穆紫杉沉吟片刻，「我在瓊英宮潛伏的這段時間，赫燕霞也懷疑瓊英宮裡有一個對她十分了解的人在做內應……我本以為那人出賣赫燕霞是因為恨她或是想要借勢取代她，可若是他們除了瓊英宮還盯上了天禹門，那他們如此所為的背後只怕還有更大的陰謀……」

穆紫杉的腦袋裡飛速運轉，思考著各種可怕的可能，如果對方的目標除了瓊英宮和赫燕霞之外還有其他，那又會是什麼呢？

是整個武林的勢力？

或者是還有更大的野心……

「此次我親自過來，也是想儘快跟你面談一次，如果那人真的對我們天禹門也有加害之心，你待在赫燕霞身邊非但拿不來對我們有用的消息，反而有可能成為被那人利用的突破口，你自己也隨時會深陷險境……」

得知師父是因為擔心她的安危而來，穆紫杉心頭一酸，情緒的確更加複雜。

「最近赫燕霞的確已經對我產生懷疑，她不再在我面前提及跟瓊英宮有關的事，還把我軟禁在遠離她住處的竹林之中……好在她現在手頭還沒有什麼證據，也不能對我做什麼？」

「那赫燕霞不是什麼善茬，你既然已經被她懷疑，在她身邊呆得越久就越危險，而且聽說你好不容易才拿到了芙蓉令，這東西對於我們作用很大，萬一你出了什麼事，之前的一切全都白費功夫了……師父這次來也是打算要帶著你一塊回去，現在你離開那邊已經在有一陣子了，雖然沒引起多大的動靜，但是時間長了，也怕他們會發現你不在，我們就趁早離開吧……」

穆紫杉沒想到師父是想要帶她走，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就開口拒絕了師父。

「我不能走……」

師父有些意外，凝神看了穆紫杉好一會，像是在猜測她心裡的想法，又像是不願意看透她的思慮。

到最後，師父搖了搖頭，嘆口氣不再說下去。

一切盡在不言中。

「紫杉，你到我天禹門這麼多年來，你是什麼樣的性子我比誰都清楚……你這孩子為人正派，心思單純，唯有一點不好就是太重情義，太愛鑽牛角尖……外面那些人在說些什麼，為師都只是聽著，並不願意相信，可是有些話別人說多了，假的也成了真的……」

師父語焉不詳，並不點破師徒二人之間蒙著的那層紙，只是草草勾畫幾筆，想要隔著一層紗，既保全了徒兒的顏面，又讓她自己想清楚，能夠趁事情還未變得無可挽救之前及時回頭。

師父的話句句戳心，穆紫杉有些悲戚地想，她還寧願自己早已成為天禹門的棄徒，卻不想面對這個對她還抱著深情重義的師父。

「師父，不是紫杉不願走，只是現在，就算走了也沒多大用處……」和她師父一樣，穆紫杉也同樣不願意戳破那個難堪的真相，她寧願用一個更慘烈的結局來掩蓋自己的真心。

「徒兒已經沒多少日子好活了，就在不久之前，隨著師妹一起來的那人，她給徒兒餵了絕情蠱……」

師父震驚地說不出話來，雙目圓瞪，彷彿窺見一個可怕的大網。

對方布局嚴密，心狠手辣，而他們都只是那張網上的獵物。

看著師父的震驚，穆紫杉卻找回久違的平靜，至少現在她更確定那些事跟師父是無關的。

正在二人沉默相對的時候，門外傳來密集的箭聲，她聽到有人用劍擊飛了幾隻箭，不一會卻有更密集的箭雨朝他們的小屋射來。

師父神色一凜，以劍擊落了好多隻青黑色的箭頭。季青楠從屋外匆忙闖進來，臉色難看至極。

「外面被人團團圍住了，只怕憑我們幾人之力突圍，會損傷慘重……」

師父低頭沉吟，他需要在短暫的一瞬之間做出決斷，穆紫杉看著外面層層包圍的人，卻不由得失神。

不一會，赫燕霞的聲音從屋外傳來。

「小木頭，你就打算這樣跟我不告而別嗎？」

不辨喜怒的聲音，彷彿含著凜冽殺意，又彷彿凝進了徹骨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