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末日前夜 第五章 袍澤殉國
六人還沒來得及作出任何反應,耳機中那夾雜著許多雜音的呼救聲便再次傳來,且呼救人的語速也比上一次著急了許多。
「隊長,怎麼辦?」這一次包括站在樓頂的王明君在內,都將目光投向了魏溢林,那一霎魏溢林忽地覺得自己的身軀就像被什麼灼了一下似的因為他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竟不是如何去救援,而是如何避免去做這個決策!魏溢林將目光投向身邊的四人,最後他甚至將目光放在王明君身上,他在等待,等待著他們幫自己作出決策。但這個念頭卻很是荒唐——暴力機關強調的是服從,近乎絕對的服從。
就在這猶豫不決之中,呼救聲再次從通訊器中傳來,這次伴隨著呼救聲傳來的,還有那清晰且令人毛骨悚然的吼叫聲。
眾人的目光變得愈發灼熱,魏溢林覺得自己的作戰服已經冒出了白煙,他的五臟六腑都開始沸騰,心臟也隨之「砰」、「砰」、「砰」地跳起來,大腦也開始發脹、發熱。魏溢林開始祈禱,希望自己能在這時承受不住,雙眼一白暈死過去。
第四次呼救令眾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因為這次從通訊器中傳來的雜音中,第一次出現了人的聲音,魏溢林就聽清楚了一個詞「拋棄」,一個字「活」。
第五次呼救在呼救者的慘叫中戛然而止,隨後是一陣令人抓狂的噪音,就在眾人忍不住要扯下自己的耳機時,「砰」,登時,所有人就像掉進了一個冰窟窿中一樣,僵在原地。
魏溢林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回過神來的,當他回過神后,通訊器已經恢復了寧靜,他看了一眼眾人,秦天武正默默地擦拭著自己的步槍、喬武那鷹一般的雙眼正在與那寒光閃閃的匕首互試鋒芒、鍾文峰雙目緊閉,牙關緊咬,雙手卻如閃電般將一塊塊鋼件拼裝成一把手槍。柏韻蓮雙手捂住自己的臉,雙肩一顫一顫地,她已經摘下了手套,白皙的手背印在魏溢林漆黑如墨的眼眸中。
「或許,我們應該生死看淡。」喬武凝視著自己的匕首,聲音就像朔風一般,寒冷噬骨。
「沒用的,喬武。」說話的是鍾文峰,說話間他已經抬起頭,但眼睛分明是盯住魏溢林的,「我們的良心會譴責我們一輩子。」
秦天武頗為輕蔑地「哼」了聲。
「走吧,我們去看看。」魏溢林忽然來了句,「去看看他們。」
眾人出乎意料地安靜,沒人贊成,也沒人反對,在令人窒息的安靜中,柏韻蓮放下了擋住臉的手,看著眾人的目光有些膽怯。魏溢林用餘光瞄了她一眼,發現她的眼角竟有些紅腫。
秦天武扭了扭脖頸,站了起來,也不看其他人一眼,徑直朝皮卡走去:「我來開車。」
「我當射手。」喬武說著,抓著皮卡車的欄板,一翻身跳上了車斗。
「我也是。」剛從三樓下來的王明君一手抓住皮卡車的右前車門的上框,雙腳站在供人上落的踏板上。
鍾文峰是在柏韻蓮之後站起來的,不過他並沒有去後座,而是一翻身跳上了后箱,背貼著秦天武。魏溢林則抓住了皮卡的左後車窗框,左手單手握著衝鋒槍。這麼個乘車法,就是為了在遇到危險時,能第一時間跳車逃生。
皮卡車慢慢地轉出了工廠,駛上了一條東西向的雙向四車道公路,這條公路上也亂七八糟地停著許些車輛,有不少發生了碰撞,幸運的是,汽車殘骸的密度還不至於令道路完全阻塞。一個感染者病懨懨地倚在一輛還沒有熄火的汽車旁,他雙目迷離,兩邊嘴角上有一行深色液體流過的痕迹,當皮卡車從它面前不遠處駛過時,它猛地跳了起來,眼神中的迷離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兇狠。
不過感染者與皮卡車之間的距離還是遠了些,直到它落下時,離皮卡車還有接近一米半的距離,當它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來時,皮卡車已經駛遠了,揚起的灰塵、留下的尾氣噴了它一臉,感染者悻悻地叫了幾句,又開始了漫無目的的游弋。只用了五分鐘,他們便來到了紫金西路97號。這也是一條雙向四車道的馬路,不過路上的汽車密度大了許些,有好幾處,秦天武不得不撞開道路中間的欄杆,駛到對面車道去。
奇怪的是,這些汽車殘骸中間並沒有哪怕一個感染者的蹤跡,街邊的商鋪中也沒有感染者露頭,或許是它們早已習慣了汽車引擎的聲音?又或者,它們是禿鷹小組的槍聲所吸引?想到這,魏溢林不禁頭皮一麻。當門牌上的數字變成60時,秦天武將車停了下來,根據經驗,這裡離53號也不過是數百米之遙了,再近就是在侮辱感染者的嗅覺、聽覺、視覺了——儘管誰也不知道感染者此三覺是否還在正常工作。
越往前走,眾人的眉頭也漸漸變成了「川」字型,道路上躺滿了屍骸,有些失去了手臂,有些失去了頭顱,還有些身上便硬生生地挖出了四五個大窟窿,一輛大客車橫亘在道路中央,客車兩側都堆滿了轎車的殘骸,看起來這裡曾經發生了一起慘烈的汽車事故,大客車的玻璃窗上灑滿了血跡,已經看不清車內的狀況。
它兩側的小汽車大多已經變形,玻璃碎裂,有的內部空空如也,有的還卡著一兩具屍骸。魏溢林靠近了一具卡在汽車內的屍骸,屍體的眼睛瞪得大大地,瞳孔上布滿了血絲,皮膚上是灰白色的,看起來也已經被感染,但奇怪的是,當魏溢林試著靠近他時,他卻沒有絲毫反應,而他的身上,也沒有明顯的創傷。難道,它是被餓死的?
但現在還不是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們繞過了公共汽車,卻都不約而同地瞪大了眼睛,原來,公共汽車背後,也橫七豎八地躺著好些屍骸,屍骸之中還有幾個鶴立雞群的感染者,不過濃濃的血腥味似乎干擾了它們的三覺——它們對近在咫尺的幾人似乎視而不見。
喬武按住了鍾文峰已經抬起的槍口,後者的手指已經搭在扳機上了,而且槍口也在不停地顫抖著,看起來緊張得很。紫金西路53號是一間煙草店。煙草店門口放著一隻雙門冰櫃,冰櫃的門敞開著,裡面的飲料早已被一掃而空,跨過重重的屍骸,店鋪內一左一右兩排櫃檯,櫃檯中放滿了名貴的香煙,貨櫃后是鑲入式貨架,貨架上堆滿了大眾化的香煙,以及紅酒、白蘭地、百年糊塗等。只是這些昔日的享受品,在如今的環州已經徹底失去了市場——起碼它們至今仍好好地待在貨架上。
專賣店中堆滿了屍骸、其中正對著大門的那個櫃檯前,倚著一個身穿白色防護服的人,他的面罩上滿是血跡,但看不清楚他面上的表情。儘管附近的感染者沒有對眾人作出反應,但魏溢林也不可能愚蠢到去「挑釁」它,經過觀察,他發現,這間煙草店右手邊是一條小巷子,巷子中還分出許些岔路,其中應該有能夠繞到煙草店後門的,而如果禿鷹組還有倖存者的話,巷子中的岔路也是他們逃生的必經之路。
魏溢林將衝鋒槍背到身子左側,右手抽出了那把寒光閃閃的匕首,左手取出了手槍,輕聲道:「不到生死關頭,嚴禁開槍。」
眾人點點頭,紛紛學著他的樣子,取出了手槍與匕首,只有柏韻蓮關掉了手槍的保險,看起來,這傢伙對自己的自控力沒什麼信心——儘管,要求她表現得與其他人一模一樣,確實是在強人所難。
不出魏溢林所料,煙草店是有後門的,這是一扇綠色的鐵皮門,半掩著,但這很明顯不是它的意思——一具屍體倒在鐵皮門與門框之間,硬生生地擋住了鐵皮門的軌道。當眾人的目光聚集在這具屍體身上時,他們的臉色又是一沉——白色的防化服、黑色的突擊步槍。屍體是倒伏在地上的,看不見他的臉,但從他後腦上的那個孔洞來看,他的臉估計也沒了吧……恨意,忽地從鍾文峰臉上掠過。
王明君輕輕地打開了鐵門,陽光碟機散了門后的黑暗,這是一個小房間,靠牆的地方,橫著一張彈簧床,彈簧床旁邊還有一張小茶几以及三張塑料小凳子,茶几上放著兩隻已經落滿了灰塵的茶杯以及一個插了五六根煙蒂的煙灰缸。小房間的另一面橫牆上,開著一扇單面門,這是一扇常見的棕黃色木門,也是敞開著的,門口卧著兩具屍體,側邊的牆上還有一具脖頸幾乎被割斷的屍體。
王明君轉過身,用滿是疑問的眼神看了眼魏溢林,後者點了點頭,於是王明君打頭,喬武斷後,兩人踏入了小房間,鍾文峰和秦天武則留在屋外警戒。魏溢林蹲下身,輕輕地將那個殉國的袍澤翻了過來,他的臉果然已被子彈削去了一大截,面罩早已不見蹤影,殘存的臉部及脖頸部都布滿了傷痕,他左手的手套也不見蹤影,無名指和尾指都不見了,中指只剩下最靠近手掌的那一小節。
魏溢林硬地將悲傷咽了回去,伸手在袍澤的脖頸上摸索著,很快他便摸索到了那條細細的銀鏈,輕輕一扯,難以想象,它竟然沒有被瘋狂地感染者咬斷。
於是魏溢林小心翼翼地將它從袍澤脖頸上取了下來,鏈子的兩側都沾滿了尚未凝固的鮮血,這些鮮血順著鏈子一直往下流,已經染紅了拴在鏈子上的牌子。魏溢林在袍澤的防化服上輕輕地抹乾凈了銀牌上的血跡——周昭桓B型血第九空中機動旅三團二營番號后還寫著籍貫,但由於血跡沒有完全擦拭乾凈的緣故,已經辨認不清了。
「韻蓮,帶他回家吧。」柏韻蓮的那隻大箱子中,除了必備的醫療工具外,還有一隻小小的用開合處安有磁鐵的紙盒,這盒子是幹嘛的,柏韻蓮一直沒有說,但現在大家都知道了答案。
只見柏韻蓮輕輕地打開了這隻盒子,這隻盒子中間橫亘著一道「柵欄」,「柵欄」左邊鬆散地塞著幾張小紙條,取出一看,紙條的一側印著六個方框,前面三個印著幾隻五號黑色,由上到下分別是「姓名」、「生卒年」、「原因」。
「只有五張?」魏溢林眼尖,詢問柏韻蓮的聲音除了疑惑外,甚至還有些「早就知道」的味道,果然不待柏韻蓮回應什麼,他便自言自語了句,「也是,一直如此。」
「隊長,裡面只有隻發現了三個。」不等柏韻蓮或魏溢林再說些什麼,王明君的聲音便從煙草店中傳來。魏溢林聞聲皺了皺眉頭,嘴唇動了動,但什麼也沒說,起身走了進去。柏韻蓮遲疑了一下,也跟著走了上去。轉過那扇木門,迎面便是賣七匹狼的櫃檯,這個櫃檯左側有一道隔板,供人在櫃檯前後走動只用,現在隔板已經被沖開,一具身穿防化服的遺體就半倒在隔板后的柜子邊上,遺體的雙手都血淋淋的。
另一具遺體則伏在櫃檯上,他的下半身還留在櫃檯外,腳部的防化服已經被抓得支離破碎,碎片無不染上了斑駁的血跡,覆在櫃檯面的背部被不知什麼東西烙上了十道觸目驚心的血印,印子之下,血肉之中,有什麼正散發著瘮人的白光。這具屍體的腦袋上有一個拇指般粗細的孔洞,孔洞中還不時滴出混雜著紅白兩種色彩的半凝固體,第三具遺體倒在門口,他身上還積壓著五六具感染者的屍骸,遺體狀況暫時還不清楚。
「這是什麼東西?」魏溢林指著那趴在櫃檯上的遺體背脊上的傷疤問,這傷口太過詭異,魏溢林也被一隻感染者撕扯過,但那隻感染者卻只是給防化服造成了一些褶皺,除了破壞了它的觀賞性外,就再也沒留下什麼了,但這具遺體的防化服卻是被撕碎了!而且看痕迹不是被眾多爪子,而是被一雙爪子撕碎的!這得多大的力度?爪子得多鋒利?
「韻蓮,記錄下來。」魏溢林自顧自道,但奇怪的是,他沒有得到回應,不知怎的他心中竟然有了一絲不祥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