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我本是一幕戲
清晨有霧,鳥兒在樹間婉轉的鳴啾。
只是,開封府的人都一夜未眠,他們在等一個人,一個應該回來的人。
「大人。」公孫策輕聲的叫著在庭院中已獨立一宿的包拯,「該上朝了!」
回過神,包拯看看自己已被露水打透的衣袍,「展護衛還沒有回來么?」明知故問的問著,再也不想掩飾心中焦慮的擔憂。
「大人,不用太過憂心。展護衛號稱南俠,應該不會有什麼事情!」
「官場不比江湖,其中暗涌波濤兇險異常,何況……」包拯嘆口氣,「他還是個孩子!」官拜四品又怎樣,號稱南俠又怎樣,他還是個十八歲的孩子。
他,聽到不順耳的也會漲紅臉強忍,面對著挑謔也會怒極出手,會對著滿桌的菜皺著眉頭的挑嘴,甚至,在暗中偷偷的削去龐太師官轎上的紅纓頂子。
眼前,依稀的是少年手拿頂子笑的張揚溫潤的臉。兩個截然不同的表情,在那個稚氣未脫的臉上奇異的融洽,有著讓人驚訝的清麗感。
不同於艷麗不同於嬌美,只是乾淨的清妍。
猶如錦繡春陽,猶如似火紅楓葉襯托下的十月透澈的藍天。
心念一動,包拯急轉身,「先生,請先備轎,我要去南清宮。」去找八賢王,也許還能有迴旋的餘地。
看著包拯,公孫策眉目一展,「大人,你是要……」
「是!」包拯點頭,「我不能什麼都不做!」
於是,這天的早朝,龐太師沒有看到自己的死敵。
天下第一府的府尹竟然缺朝這讓龐太師興奮的忘記了在第一時間對包拯的攻擊。
兩天後,傳回了開封府尹包拯代天巡守犒勞三軍的消息。
當然,此時包拯已來到了劉震的大營之外,結結實實的給了眾人一個意外。
拖拖拉拉的儀仗隊走的是如此的神速,如此的保密。真是讓人迷惑不解外還有就是對包拯速度的感嘆。
真是天下第一府啊。趙禎微笑著,突奇想如果讓包拯當隱衛的頭領,會不會更好呢?
無獨有偶,劉震聽著下屬的回報,才明白在營門口站的那一大群人,居然是傾囊而出開封府眾人。
「我想,皇上把包大人放錯了地方了!」劉震打趣的,再起身時候看到了郭槐也長身而起,「你也去嗎?」
「你說呢?」郭槐笑笑。
「真是,為了讓我坐實外戚之亂,你還真是不遺餘力!」
「彼此彼此!」郭槐好脾氣的笑著,「若說咱倆沒有勾結,會有人信嗎?」
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於是,郭槐的笑容是燦爛的。
劉震要笑不笑的看著郭槐,「公公,和你在一起,想不死都難啊!」
「大將軍謬讚了。」郭槐依然是笑著,細眉彎目,一點也不顯狠辣。
劉震是知道這個人,一轉臉就變成閻羅。
為了劉斐兒,他什麼都可以犧牲。
他很想問,那夜郭槐出現的真實原因。真是為了救展昭么?還是……還是要來殺掉自己?
救展昭?聽起來如同痴人說夢。不想小氣但劉震還是在肚裡腹誹了一句。
包拯看到那兩個人穩步走向自己的時候,沒有想多餘的,只想一把攥住其中一個的脖子逼問展昭的下落。在這路上,他撿到了展昭的佩劍――巨闕。
心裡難過,可還是要客套要寒暄,要說大將軍辛苦,郭公公受累,要說本府代替皇上特來犒勞。
可是,眼中只是澀的厲害,心裡恐慌的要命。
展昭呢?
那個笑得溫潤張揚的的孩子呢?
劍,江湖上闖蕩的人不都是視劍如命的嗎?可是,展昭,你的劍為什麼丟了呢?
落定了,包拯再也忍不住,看著劉震單刀直入的問道,「本府想向大將軍請教一件事情。」
放下手中的茶杯,劉震有些奇怪的看著包拯,不明白為什麼展昭卻不見蹤跡?對於這個少年,劉震還是很掛在心上,不知他如何向包拯回稟的。當下不甚在意的笑笑,「包大人代天巡守,本座有失遠迎,還望海涵。只是,聞聽大人身邊有御貓展昭,本座神交已久,卻不知為什麼沒有見他跟隨左右呢?」
「?!」的一聲響,卻是包拯打翻了茶杯,兩眼含威的逼射過來,「這正是本府想向大將軍請教的,敢問可曾見過當朝四品帶刀護衛展昭?他的佩劍就是在大將軍營外現的。」
「你說什麼?」劉震和郭槐訝然的站起,「你說,展昭怎麼了?」
「我找到了他的劍,可是,沒有找到他的人!」包拯看著劉震,看著他不加掩飾的驚詫,「我想你會知道他在哪裡?」
一杯涼水倒在了臉上,昏沉的頭好像有了一點清醒,展昭微微的啟開眼帘,昏黃的火光下是??人影。
「你醒了。」語氣沉沉的。
轉過頭,對著燈火照不到的暗地裡模糊的人影,微微笑了一下,「多謝兄台手下留情!」
「還好,還知道我是手下留情。」語氣里嘲弄的意思很明顯,「我一直在想,是把你的屍擺在劉震的大營外好呢還是把你的佩劍扔在那裡的好,看在你知恩的份上,留下你還是做對了!」
展昭沒有出聲,靜靜的等著下文。果然,頓了頓,看著展昭,又接下去,「不過,留下你的佩劍效果也很好,讓包黑子和劉震大幹了一場。現在,外面亂得很,大批的人馬都在找你呢,」那人隱隱嗤笑,「御前四品,哈哈,小小的一名武官,讓龍圖閣大學士夜闖南清宮,讓一品大員將軍急得雞飛狗跳。可真是有趣得很!」
「是很有趣。」展昭介面,「我也沒有想到,我竟然也能引起王爺的注意。能讓丹心?券的王爺降尊曲貴親自捉拿展昭。這份榮耀,展昭記下了!」
「哦?」有點意外,「你認得我?」
「不認得人,可認得王爺腳下的那雙鞋。」
低頭看,燈火下,一雙明黃澄澄的五爪金龍登雲履赫赫醒目。
「看來智千慮必有一失啊。」話里話外依然是高抬自己,卻爽快的從暗影中走出來。
一雙長眉,細細的雙眼,邪氣的映著光亮,略些惱怒的看著展昭。
大名鼎鼎忠烈祠一字並肩王柴王世子――柴文意。
大宋王土內唯一的可以身穿五爪金龍面見君主不用參拜的外姓皇族。
照舊是淡淡微笑,展昭問著,「不知王爺請展昭過來有何吩咐?」
「請?」柴文意看著捆的如同粽子一樣的展昭,不由失笑,「不知展護衛還是個妙人。呵呵,本王請」特意的咬重這個請字,「本王請展護衛前來自是有要事相求。」
「願聞其詳!」
「其實也不太難,只是向展護衛打聽一個人罷了。」盯著展昭的眼睛,慢慢的說,「本王打聽的就是那日展護衛相救的那個老太婆。」
「哦!」展昭恍然一聲,「莫不是展某在山溝之下救得那位老夫人嗎?」
「正是!」柴文意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微笑。
展昭垂下了眼帘,纖長的睫毛蓋住那雙明澄的眼睛。
那日,與劉震郭槐分手后,展昭在雨後的山谷里救出一位老婦人。其實,在這裡用山谷二字是不恰當的。感業寺在洛陽的東西面,地處黃土高原,漫目的是線條柔和的小小土坡和丘陵。地勢不陡,就此下去就是一馬平川的開封府地汴京外圍。只是當地人造屋卻是與眾不同,他處的房屋為蓋,是平地起高樓。而這處的房屋是找個背風儲水的好地,原地的挖了下去,開個天井,挖個四合院,打幾齣窯洞,開個院門,便是其樂融融的家了。俗稱「地坑村」。和窯洞一樣是黃土高原特別的風景。展昭遊歷四方的時候曾經見過。村落錯落有致,綠樹成蔭,雞犬相聞,走著走著只見炊煙從平地起,接著樹蔭矮了,只見樹梢,不見樹榦。此時再不停步就會一下子失足跌進人家的院里。
有詩云,「平地炊煙直,長腳跟頭圓。」那個意思就是一腳跌下在空中得轉體幾圈才能落下,謂之「跟頭圓」。
那位老婦人就是跌落在這樣的院子里,狹長的村落,沒有人住遺棄很久,滿目是綠色殷殷的灌木叢,一時不察摔折了腿,倒躲過了身後如附骨之蛆的追兵。於是,遇到了展昭。
展昭找到她是因為那幾聲隱約、很痛苦不由自主的呻吟。
一位風姿綽約的老人,面容還帶著年輕時美麗的輪廓,雖然是痛苦驚恐的神情但還強忍著鎮定。
還未等展昭包紮好摔傷,追兵復至。
剛把老人堪堪藏好,就又陷入天羅地網。
是啊,又!
自從奉旨查案出京,這段時間過的是驚心動魄,大人物是一個賽一個的輪番出現。生怕是場面不夠激烈,亮相不夠奪人,一個個的極盡詭異之能事,把展昭能想出的不能想出得統統演了一個遍。讓單純的南俠對於壞人出場僅限於說書唱戲的那點「哈哈,我來也」徹底顛覆。
「我說,我不知道,你相信嗎?」心力交瘁的展南俠看著面前的另一個版本的壞蛋無聲嘆息地說。
「不信!」柴壞蛋很乾脆地說,「你還是乖乖說實話的好,我可不是吃素的!」
展昭點頭,暗道,我哪點又像是吃素的。
「只是你們為什麼對一位老人這樣窮追不捨,趕盡殺絕呢?」問出了自己來這裡的疑問。
柴文意探詢的注目展昭,心裡轉圈十七八遭。沒有回答,卻也不曾反駁你們這個詞。
門輕輕的被扣響,「王爺!」
柴文意出去了,護衛也跟著出門。屋裡空下來,展昭才得以仔細的打量四周。
一出窯洞,很乾凈。萬壽字纏繞的木窗欞,撒金白綿紙糊著方紅紅的芙蓉窗花,地上是臨時鋪的軟毯。
展昭放鬆了一口氣,微微合上眼,感到腰間傷口寒涔涔的疼得入骨。
謎一樣的案子。亂麻一樣的頭緒。
這些人就是為了那個老人嗎?不惜鋌而走險,不惜人命。不僅卷進了朝廷重臣,甚至連身份超然的柴王也?進了這渾水。為什麼,那個老人究竟隱藏了什麼?
摔斷了腿面對著突然出現的自己,驚恐而又鎮定,也許是一直在躲避著追殺?一直在逃亡?莫不是負著什麼冤屈?
她,也許知道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吧。
門被?的一聲踢開,柴文意走進來。目光兇狠的盯著展昭。
看來沒有找到人羞怒難當。垂下眼睛,有些得意的想,南俠藏的可是容易這樣找到的么?
這裡很冷。李氏努力縮縮腳,想把自己蜷起來。
可是,腿上綁著兩根樹枝固定,根本動不了。
她知道自己被追殺的原因,不是向對展昭所說的那樣,圖財害命。
都是為了一個秘密而來。
一個隱藏了二十八的秘密。
她閨名李依依,祖父是前朝國子監,一十二歲入宮,十五封為宸嬪,二十一歲和天機門的劉斐兒並肩為妃,李宸妃,是一個自己都要忘記的稱號。
她是不樂意的,整件事情的策劃和生,她都是被動無奈的那一個,從來就沒有過選擇。
就連當年真宗皇故作溫柔的詢問,也是強硬的指令。
他說什麼,「我想愛妃一定會為朕分憂!」語氣是肯定,是居高臨下,是暗藏著脅迫。
此時此刻,在這個陰冷的洞穴里,她壓抑著眼中的淚水,埋藏在心中最深處不願想起的記憶一幕幕浮現。
「你我本是一幕戲!」劉斐兒指著戲台上的優伶,迷茫的微笑,對著自己,一點也不隱藏眼眸中的悲傷,「一幕戲,李妃妹妹,到時你要提醒我……」
提醒我要下場。
一滴淚,緩緩的流下,「戲罷下場,可你們從來就沒有問過我」,無不苦澀的想,「沒有問過我是否想要上場?」是否想要成為這無辜的棋子。
然後懷上龍子,成為了整件事情的導火索,接著是近三十年的顛沛流離。
快樂的事情不多,在已過去了大半的生命中,能歡快微笑的事情其實就那麼一兩件。只是,有一兩件就夠了,不算虛度。
手,輕輕的扶上那綁著樹枝的布條。回憶著那個少年明亮的眼和靈巧秀長的手,「昭……」低低的喚著少年告知的名字――展昭,他說他叫展昭。
手緊緊的攥在一起,心中一片惶恐。
不要摻合進來,不管你是不是我的昭兒,不要。
皇家的事情是那樣的黑暗和殘忍,你,不是對手!
殘忍的出乎想象。
劉震木定的望著郭槐,捂了那麼長久的秘密現在聽著也帶了腐朽的氣息。
剎剎眼,汲取潮濕的感覺。暗啞的問,「包拯知道嗎?」見郭槐搖頭,「你是要我告訴他嗎?」
「不,」郭槐站起身,「自有人告訴他。」微笑著擺弄著自己的手,「將軍,身在局中,這是已定的命運,我們誰也擺脫不了。一場戲,唱過了便下場,無奈,不甘,憤恨,必要的不必要的留給後人說罷!」
身形晃了晃,劉震苦笑著,「何苦拉上自己,這罪我背就夠了。」
目光婉轉,郭槐搖搖頭,「將軍一人可背不起這樣的罪呢。」
「我還想讓你好好的護著那個傻護衛呢!」
「我們誰也護不了他。」郭槐轉過身,「他,不需要保護。他和我們不同。」
「我貪戀美色,你貪戀權勢。心中有所求便容易被人利用便要有所依仗……而他,不是!」眼睛看向前方,郭槐聲音極低的,手指在空中劃過美麗的弧線,「只是遺憾師門絕學就此湮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