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夜半驚魂夢
江南的絲綢,四川的蜀錦,長期作為朝廷貢品,每年都有進貢定額輸往北方,由於貴金屬的稀缺,朝廷用西域、中東、西方需要的絲綢作代替貨幣職能,換取西域的香料、草藥、乾貨,尤其是貴金屬。
而從事勞動的普通大眾,則以繳稅和進貢的名義,長期得不到獲利。
那些拿到授許特權的富商,自產自留的半數奢侈品壟斷了國內市場,從事生產的底層民眾,只拿著微薄糊口的工錢,粗茶淡飯度日。
當然,當下有當下的時代背景,絕大多數自耕農都有土地和家庭織機,農忙時耕地,農閑時從事紡織、打魚、做工等副業,副業產生的收入,和種地主業的進項,足夠普通人在當下過得體面一些。
但大宗貿易產生的紅利,卻被囤積在富人、官僚集團,而且中國人自古有通病,特喜歡囤錢。
可錢囤起來,既不能生利,還會因為鑄錢和貴金屬的開採,貨幣供應增加,購買力不斷貶值。
同時囤起來的錢幣無法參與流通,不能參與經濟循環,最終將影響經濟運轉,造成集富者極欲而無所求。
朝廷為解決貨幣迴流,產生資本流動性,只能不斷鑄錢,最終造成財富反噬統治官僚,國家陷入動蕩。
「沈公子所言周某雖聞所未聞,細想卻是頗有道理。這錢都囤在民間富人手中,而朝廷徵稅卻不能加以利用,最終朝廷鑄幣流出的銅錢,半數不能迴流國庫,而國庫若不鑄錢,則錢越來越少。
最終只能不斷鑄錢,而富人不斷囤錢,最終富人富可敵國,離著造反怕就是不遠了。」
「那周兄可曾想過,如何能將富人手中的錢加以利用,同時又能合情合法名正言順,讓富人心甘情願同時還能受益?」
「這……」
周晟不得其解,一旁坐著的楚惠兒插嘴說:
「真會瞎說,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事。既要讓富人心甘情願拿出錢財,還要名正言順合情合法,更得皆大歡喜有利可圖,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情。」
「嗯,小惠言之有理,似乎太異想天開了。」
周晟表示贊同,這時周雪琳若有所悟,目光落在這煮海鮮的鐵鍋中心生一念,她說:
「兄長,小弟以為,沈公子所言許是有些道理。」
「哦,賢弟怎說?」
「兄長你想,商人為何能富?」
「自是販貨牟利,亦或是放債取息。」
「那倘若只做我獨有,而天下人皆無之生意,天下之財豈不為朝廷所用。」
「嘶……可天下生意除了鹽鐵,其他商貨人人皆能做得,而鹽鐵利潤雖高,卻不得人心。倘若漲價,必殃及民生,若是降價,則利薄,焉能有我獨佔的生意。」
「但大哥可曾想過,倘若民間絲織、瓷器、布帛、茶葉盡歸朝廷所有,便可將天下富人掌於手中,盡為所用。」
「可如此等於斷人財路,天下富商焉能同意,屆時豈不自起紛亂,殃及江山社稷。」
「但除此之法,再無它途。」
周雪琳一席話,讓沈雲卿胸中一亮,他接話說:
「兩位公子所言皆有道理,收天下之財,關鍵在於商貨,但如今大岐惠及天下,商貨皆在富人之手,倘若斷其財路,必迫其造反,故而只能開源節流另闢蹊徑。」
「說的倒是容易,朝廷除了鹽鐵鑄錢與稅賦,哪裡還有什麼財源。」
周雪琳不悅說,楚惠兒不忘幫腔附和:
「就是,我看你這個秀才只會空談國事誤國誤民。」
「呵呵,不過是茶餘飯後的一些談資罷了,誤的是些許片刻的光景,隨便說說又何妨,沈某可沒什麼遠大抱負,今朝有酒今朝醉,何管來日有粟否。來來,肉已烤熟,快來分了嘗嘗。」
楚惠兒氣不打一處來,抄起木枝猛去敲打沈雲卿的手說:
「喂,這是我們打的野味,你好無羞恥!」
「誒,這位公子方才不也吃了沈某的海鮮,怎麼,現在還不許沈某動你們的烤肉?如此不能互惠互利,焉能讓天下財富為執權者所用。」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沈雲卿一席話,深令周晟震驚,他隱有所悟,卻不得真諦。
酒足飯飽后,周晟、全衡二人吹著海風漫步沙灘,邊走,二人邊說:
「全衡,你看那沈雲卿所言可有道理?」
「回殿下,有是有道理,但天下生意皆有其份,豈能是朝廷說收就收,更何況牽一髮動全身,並不明智。」
「但他也說,要開源節流另闢蹊徑,言外之意,放眼天下,應還有未盡之財可用,你以為呢?」
「鹽鐵現如今被朝廷所控,本是為防造反,但鹽鐵關係民生大計,輕易動不得。
可如今朝廷財稅緊缺,只能抽取鹽鐵稅額,如此又加重了百姓負擔,加之各地墨吏貪贓枉法,鹽鐵稅款流失已極為嚴重,朝廷抽的越多,百姓負擔越重。
但除了鹽鐵,朝廷確實已無堪用實貨,用以收取錢財,至少屬下想不出來。」
「是啊,這沈秀才張嘴一鳴驚人,卻是傷透了朝廷腦筋,說的倒是容易,真要去做,卻比登天還難。這位秀才,若真有真才實幹,倒也算的上是難得的奇才,倘若只會空談,只能為人笑柄。」
「殿下,眼下這些事並非我等所能左右,當務之急還是呂明武寶藏所在,待明天沈雲卿離去,我等應從速尋找,以免夜長夢多。」
「嗯,我正有此意。不過,還真得感謝沈雲卿,若非他,這近在咫尺的財寶,恐怕到死也不會想到近在眼前。」
晚上,氣溫降得厲害,儘管已是六月,但海邊的溫差大,一行人各自點著篝火,打起鋪蓋席地而睡。
奔波在外,必要的行囊和睡具都由馬匹攜帶,沒有馬匹徒步行走,也要背個包袱。
月上中天睡意正濃時,沈雲卿隱隱感到腦後略有震感,起先倒也沒有在意,由於海浪拍擊海岸,傳到至壩體頻率相對恆定,突如其來的振動波干涉,令他突起警意。
「嘶……這個頻率,像是馬匹奔襲的節奏。」
心中暗道,沈雲卿翻身側耳緊貼地面,隱隱的作響越來越近,距離至少還有十多里地,約有七八十匹馬。
「難道是來找周晨的?不對吧,若是報信,三兩個人已經很多,若是周晟去搬請人力找銀子,也不該三根半夜趕路,嘶……難道是……」
沈雲卿脊背一涼,心口猛是一沉:
「壞了,是來截殺他們的!不好,周晟來此的目的不純,恐怕跟銀子真有關聯!」
沈雲卿轉眼想到,周晟來到壩上與壩上的銀子有關,但仍未曾想到是呂明武的財寶,顯然他沈雲卿腦洞再大,也想不出來把財寶灑在亂石灘上發黑,混在石子當中欺世盜名。
想到此處,沈雲卿起身環顧,發現全衡與另一男子坐在篝火旁值更警戒,聽到聲響忙是回頭來看:
「沈公子可是有事?」
全衡警惕說道,沈雲卿忙上前去:
「有馬隊正朝此處而來,你等可聽見?」
全衡聞訊起疑,環顧四周毫無動靜。
「你怎知道?」
「地面有響動,像是馬蹄聲,有七八十匹,可能更多,不信你聽。」
「哦!」
全衡臉色頓沉,起身貼地側耳細聽,眉宇間疑色頓起。
「不好,是有人騎馬而來,得有百十來人。」言畢,全衡回首與身後人道:「快,速去叫醒兩位少主。」
「是!」
話音落下,全衡回頭來說:
「沈公子怎知這地聽辨蹤之法。」
沈雲卿聞訊一愣,什麼叫我怎麼知道,這是常識啊,可轉念一想,眼下多半還不為人所知。
「不瞞閣下,在下略有耳聞,這地下傳聲要比人言傳聲快得多,也遠得多。夜色寂靜之事,若是大隊人馬而來,十幾裡外可聽得清清楚楚。」
「看來沈公子果然有些見識,速去準備行囊,我等速速撤離。」
聲波在固體中傳播的速度,要比在空氣中傳播更快,能量減弱也更慢,尤其是在夜間,聲波干涉減少,野外空曠處有利於聲波在固體中傳播和擴散。
早在宋朝《夢溪筆談》中,已有類似的詳細記載,只不過沒有將其科學量化和追根溯源。
少時片刻,營地漸起紛亂,聞訊半夜馬隊而至,周晟即刻想到是來截殺於他:
「全衡,來人幾何?」
「聽聲音,得有一百多匹馬,今日月朗星稀,通往此處修有官道,怕是來人沒有舉火緩行而至,但也拖不了多久。」
「那怎麼辦呀,咱們只有二十多人吶。」
周雪琳已是六神無主,本是想著出來遊山玩水,哪會做夢想到半路有人前來截殺。
這時全衡又說:
「少主,當務之急應速速離開此地,待到天亮,咱們馬快,火速前往湯縣暫避一時。」
「那好,即刻上路。」
三人說定,遂即收拾行囊上馬趕路。
此時沈雲卿與顧溫騎在馬上,見到周晟時,見其一臉的陰鬱,想來身為堂堂皇子,竟被地頭蛇欺負到頭上,心裡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周公子,此來的人馬未必懷有歹意,如此貿然行事,是否太小心謹慎了。」
沈雲卿明知故問,但卻不能不故作不知。很顯然,他不能說透其中的端倪。
周晟面無表情,他說:
「沈公子如此豁達,周某很是欽佩。但世道並不太平,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無,深更半夜縱馬而來,想來未必是好人。
更何況我等在此撿到眾多銀兩,沈公子怎知道,這些銀兩有無主人,倘若是有主之財,多半也是贓款,我等豈非惹來殺身之禍。」
周晟話外之音多有暗示,沈雲卿此時已經明白,周晟想告訴他,撿到的散碎銀子可能是贓款,但細想之下,他恍然明白,應該是呂明武的贓銀。
竟然如此膽大包天,將贓銀光天化日之下灑在亂石當中,經過海水腐蝕,與石子無異。
就是腦洞再大,愣是現代人也沒這個智商和魄力,誰能想到大雄寶殿的泥塑像的內胎能是個金疙瘩,做夢想不到和尚貪財,把善款鑄成金佛鍍層泥吧。
可見古人誠不欺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