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公廨

第4章 公廨

沈雲卿此言著實讓劉家父子沒有想到,但同樣也惹沈嚴良生氣:

「雲卿,都是誰教你的混賬話,票號是你祖爺爺一手創下的字型大小,你說敗就敗,還不住口!」

沈嚴良疾言厲色大加斥責,沈雲卿態度端正很是配合:

「孩兒知錯了爹,孩兒也是心急,胡亂說了兩句。」

「哼,諒你也不敢。」言畢,沈嚴良看向劉岩鏡,略有不快說:「犬子無禮,還望劉員外見諒。」

劉岩鏡剛受沈雲卿一番「點撥」,現在心裡反而吃不準沈家父子到底是真威脅,還是假做戲,這真要萬一魚死網破引狼入室,他的銀翔錢莊也得陪葬。

想到此處,劉岩鏡不敢繼續昨日兇惡,收斂起心中的嘴臉,和顏悅色說:

「呵呵,令郎年輕氣盛,偶有小過在所難免嘛。

今日本是前來問候,既然事情已了,你我還是按昨日的約定續約,一月之後,沈兄若是還不上那剩下的三千二百兩白銀,百通利票號與沈家熔銀授許皆應轉讓予劉某,沈兄可有異議。」

「沒有,到時我沈嚴良若是還不上,票號與熔銀授許便讓予劉員外,絕不反悔。」

沈嚴良嘴上說的硬氣,心裡真是在滴血。

「那好,既然沈兄並無異議,那一個月後,劉某再來問安。」言畢,劉岩鏡與長子劉文莫道:「文莫,我們走。」

待劉岩鏡、劉文莫父子離去,沈嚴良頹然癱在木椅上,滿是蕭索之色。沈雲卿起身上前,俯身說道:

「父親,照眼下情況,一月之內根本湊不出三千二百兩白銀啊。」

「那也不能賣了票號。」沈嚴良斥責道,接著又說:「你以為你自作聰明我不知道,把外地的錢莊引來蘭陵,是能讓劉岩鏡難堪,你可想過你舅舅和母親的處境。」

「是孩兒考慮欠妥,不過方才孩兒只是詐他父子二人,孩兒已另有辦法籌措銀兩,還望父親明鑒。」

沈嚴良聞訊半信半疑,他說:

「是何辦法?」

「孩兒昨日前往煉爐坊,發現有爐渣,可從爐渣之內再煉銀。」

「不是我說你,咱家百年以來,若非靠著剋扣火耗煉取銀渣,如何能有今日,虧我教導你多年。」

沈嚴良嗤之以鼻,沈雲卿硬著頭皮繼續說:

「父親,煉過的銀渣中還有銀子,礙於成本和火工,再煉得不償失,但孩兒另有辦法,可將其中白銀煉出。而且過去百年間,我沈家煉取的銀渣盡數堆於縣外,可重新回煉,如此可得銀子。」

沈嚴良聞訊神色大變,忙問說:

「雲卿,你此話當真?」

「父親放心,孩兒此話當真。但是此法濟緩不濟急,沒有一年功夫,也得半年。

所以孩兒想以熔銀授許為抵押,先向州府借款,還上劉岩鏡的銀子,而後等新州的賬收回,先還一部分外地錢莊的借款,待年底前煉到了銀子,最後還清也不遲。」

「那刺史李義清與劉岩鏡關係非同一般,豈能借你我銀兩。」

「爹,正因為李刺史與劉岩鏡關係非同一般,李刺史定會借款。劉岩鏡料定我沈家山窮水盡,無處再籌銀兩,其又擔心我沈家引狼入室。

故而向州府借款,總比向外州錢莊借款,對劉岩鏡更為有利。而劉岩鏡則能藉由州府之手,合法罰沒我沈家票號與熔銀授許,如此他劉岩鏡白白落得個好人做,他豈能不樂意。」

劉岩鏡在蘭陵做大,沒有州官默許,是斷然不可能兼并近十家錢莊和票號,每家票號的背後都有各自的利益關係網路,如後台不夠硬,兼并和扳倒是根本做不到的。

正如沈家在金陵有高彭貴,任何利益往來,都有其固定的利益圈子。

劉岩鏡短時內吞併蘭陵市場,並得到州官的默許和縱容,其背後的金主並不一般。

換而言之,外州的大錢莊,背後同樣有金主,引入外援的結果,不是劉岩鏡能承受的代價。火拚之下即便能贏,劉岩鏡勢必元氣大傷,而且這才是外州一家錢莊。

因此向州府借錢,要比向外州錢莊抵押借錢更為保險,劉岩鏡必然同意。

沈嚴良此時已經六神無主,考慮很久依然舉棋不定,他說:

「雲卿啊,銀渣再煉你可有把握。」

「爹,您放心,孩兒有把握。」

沈雲卿的回答鏗鏘有力,沈嚴良咬牙說:

「那好,爹就賭上一把。」

此時在出寧陽縣的路上,劉文莫陰沉著臉說:

「父親,那沈雲卿忒不是東西,欠債不還,還如此狂妄,真是沒見這等厚顏無恥之人。」

「是有些奇怪。」劉岩鏡目盡疑色,遂即又說:「傳聞沈嚴良此人忠厚無能,沈雲卿也是徒有其表一草包,但今日所見,沈雲卿與傳聞中出入甚大,為父總覺哪裡不太對勁。」

「孩兒早說,就不該給沈家一個月時間,十天後收了沈家祖業不就完了。」

「是啊,但現如今突生變故,沈家又死了人,為父再去逼債,可就真成了為富不仁。走,回蘭陵,我倒要看看,他沈嚴良到底從哪去借那三千二百兩白銀。」

五日後,劉岩鏡回到蘭陵城,還沒過上幾天舒心日子,便得到沈雲卿向州府借款消息。

「什麼什麼什麼,向州府借款?」

「是的老爺,李刺史讓管家捎來消息,沈嚴良願以沈宅與百通利所屬房契,還有熔銀授許為抵押,向州府借款,李刺史想知道老爺您是什麼意思。」

「嘶……真沒想到啊,沈嚴良還真做得出來。」

正如沈雲卿所料,劉岩鏡首先想到沈家若向州府借款不成,定會去外州錢莊借款,這才是最大的麻煩。

思考若定,他說:

「可知借款期限幾日?」

「一年。」

「速去回復李大人,此款可借,但只借半年,利息也不能便宜了沈嚴良。」

「是老爺。」

待管家離去,劉岩鏡思來想去仍覺得不妥,遂即喚來長子,詳細道出原委后說:

「文莫,你親自去一趟新州,務必讓借沈嚴良銀款的借款人拖上三月,絕不能在三月內將銀兩還給。」

「爹,這不妥吧,拖一日,利錢便多滾一翻,借款人豈能認賬。況且說,爹您只許沈家借款半年,要拖也得拖半年,哪有隻拖三個月的道理。」

「你懂什麼,只要沈嚴良將房契與熔銀授許特許押在了州府,他便無法再去他處借款,此乃其一。

其二,新州向沈嚴良借款的商戶拖上三月所生利息,都由我們出,屆時再給他們貼兩分利,他們豈能不同意。若是拖半年,我們支出的利錢會多得多。

其三,三個月後即便沈嚴良能把新州的銀兩收回,連本帶利也就兩千兩,從州府借走的三千二百兩,只許了他半年,利息是四成。

三個月後,連本帶利少說漲到了四千五百兩,這多出來的兩千五百兩,沒有房契和熔銀授許特許,他去哪兒借,誰敢借給他。」

「原來如此,還是爹爹想得周到,孩兒即刻趕去新州。不過,孩兒還有一事不明,他沈嚴良既然向州府借款,為何不向外州錢莊借款?」

「若是向外州錢莊借款,這筆錢還豈能還上。外州錢莊勢必將利息抬的更高,先逼死他沈嚴良,然後再收拾我銀翔錢莊。即便逼不死沈嚴良,百通利錢莊還款后也元氣大傷,坐等我銀翔與其再戰,然後兩敗俱傷時,再來蘭陵坐收漁翁之利。

而沈嚴良並無賣掉百通利打算,故而只能先向蘭陵借,若是不然,最多也就是苟延殘喘幾日罷了。」

劉岩鏡算計的極為精妙,料定沈嚴良不會變賣票號和祖產,就只能抵押借款。

而這當下借款放貸是暴力行業,利率少則百分之二三十,多則幾倍,可謂是高利貸。

如果向外州錢莊借款,以百通利票號現在的狀況,資產風險很高,利息只多不少,如果向本地州府借款,利息要低得多。

但話說官府能經商?

是,但也不是。

首先,歷朝歷代官府都經商,形式不同但本質一樣。

以唐朝為例,地方府衙為活絡經濟,對外發行公廨,將錢貸款給有固定資產的個人,個人獲得資金后,只能在本州治下經營合法生意。

想拿著錢走人,乃至出國,那是不可能的。

公廨,意為古代官府辦公的地方。但後來呢,隨著商品經濟的繁榮,公有資產大量增加,同時朝廷的俸祿又很難讓官員過上體面日子,而朝廷也不願意助長官員吃皇糧不辦事的風氣。

為了調動官員積極性,盤活資產和經濟,於是允許地方官府租讓官府的固定資產,出租公田,官府的資產得以合法出租,獲取租金,故而公廨又演變出出租國有資產的意思。

公廨出現之後,很快又發展出官方的貸款、借款、抵押等金融形式,因此公廨後來逐漸演變為官方的借貸和早期國債形式。

而唐朝經濟繁榮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公廨發達,簡言之,是唐朝出現了早期的地方國債形式,以至於發展到後來寅吃卯糧,今年花明年的錢。

由於當時體制、認知和法律的不健全,確切的說這種金融衍生品,超出了歷史和生產力所能承載的負荷,一定程度上給唐朝的滅亡埋下隱患,也是造成中後期地方封疆大吏割據的誘因之一,因為地方都有極大的自主財政權。

其次,農耕時代地產和田產產生的利益是極為可觀的,同時官府以較低的借出款,拿到抵押的固定資產後,可以轉手賣給其他富商。

有錢人為了博取官府的好感和日後的方便,更重要的是官權利壓倒一切,沒人會跟官府過不去。因此總會有人接盤,官府做放貸生意,不碰上改朝換代,只賺不虧。

最後,也得看什麼人。

尤其是大戶,和手中有特許權的大戶。

如沈家,手中有熔銀授許特許權,官府收回后在轉手讓出,說是讓出,但接盤俠能不給點好處嗎,顯然是不能的,更何況是抵押。

於是當天下午,沈嚴良成功借三千二百兩白銀,親自送到了劉岩鏡府中。

「沈兄抱恙在身,還親赴蘭陵,實讓劉某過意不去呀。」

「劉員外言重了,欠下貴府的錢債,沈某夜不能寐深感不安。現如今百通利山窮水盡,也只能拆東牆補西牆,先還上劉員外的欠銀,渡過眼前難關。」

「這又是何必呢,只要沈兄知會一聲,劉某就是咬著牙,再借半年又何妨,現如今向州府借款還劉某的借款,著實是沈兄失策呀。」

劉岩鏡左一個不好意思,右一個再借半年,好人全然都是他。

但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頭,誰讓沈嚴良借了劉岩鏡的錢,現在還不許人家做好人?也沒這個道理。

於是自這天起,劉岩鏡密切關注起沈家在寧陽縣的一舉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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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的CE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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