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二更求首訂)
盧儔扶住她肩膀的手,被她不急不怒,輕輕一把推了開去。
像撥開溪水的一葉舟,順水逐流一路向東,再不能學門前流水尚能西,再不能將白髮唱黃雞。
何時都不忘保持著國公威嚴的盧儔,觸及她冰涼的手指,整顆心都顫了一下。
素來風度文雅的男人不知是驚還是愣,眼前湧起陡然一片水光。
攝像及時給到了一個特寫。
而謝含嬿不肯碰他,卻由貼身婢女扶著,起身。
女子散亂的長發猶如鴉青的綢緞般,年過三十卻仍有少女鬢髮烏亮的光澤,柔軟地垂在肩上,寥寥幾許鬆散,透過了幾縷細線般的光。
一如當年雲英未嫁時。卻獨缺當年人面桃花。
盧儔見多了她的端莊、她的高貴,還有她的一絲不苟的明艷,唯獨不曾見這般殘紅滿地的破碎凄美。
謝含嬿修長的纖指,沾了些血跡,擱在掌心,似若蔻丹染就,素指裂帛。
帝京的高門貴婦,倘若別人跟夫君鬧得動了手,多半是立刻叫人套上馬車哭著回了娘家,或而去尋了婆婆嫂子痛哭告狀,再不濟的,也總得大哭大鬧一場,怎麼說也不該就這麼輕飄飄地過去了。
盧儔望著謝含嬿,一步不敢上前,欲言又止。
陳侗雖然早已年過四十,但一雙眼睛仍是公認的少年般的明亮。
此時他的眼神戲便做得極為到位,無數種情緒交雜,隱晦的苦澀,清晰的焦灼,還有幾分深藏的不易察覺的期待。
這樣的眼神哪怕是極有經驗的年輕女演員,一般也接不住,然而鍾遇雪卻穩穩地對上了。
是,他期待謝含嬿大鬧一場,大哭一場,哪怕衝上來扇自己一巴掌也好。
然而謝含嬿什麼也沒做。
冷風穿堂,攪亂了滿池秋水,珠簾輕響。
滿屋的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寒戰,謝含嬿一身單薄,卻巋然不動地,端莊站著。
目光深處,平靜無波,一絲一毫的漣漪都沒有。
她望著盧儔,淡淡道:「起風了。」
盧儔一愣。
那雙靜若秋泓的眸子,寧靜而美麗,目光的焦點似乎透過他,卻又似乎不是在看他。
只聽她又道:「國公爺請回吧。」
平平無波的語氣。
連一聲嘆息都沒有。
像結了冰的湖水,碰不得,望不見,即便是拼上一把子力氣,也只能讓冰碎在滿池的湖水裡。
盧儔的怒火幾乎是毫無徵兆的沖了上來。
他狠狠地捏碎了一隻青瓷盞,狠狠擲在謝含嬿腳邊,「你說什麼?」
謝含嬿目下無塵,盯著腳邊打轉的茶蓋看了片刻,便輕輕拿起手邊的甜白瓷盞,手腕懶散地一斜。
只聽嘩啦一聲,滿盞茶水混著茶葉沫,盡數潑在了一旁跪著的盧雪玉臉上。
「國公爺請回。」
鍾遇雪正慢條斯理地念著台詞,片場卻陡然竄起一聲不合時宜尖銳罵聲——
「鍾遇雪與你個賤人!」
……
場記立刻喊了「卡」。
陳淼驚慌失措的擦著臉上的茶水,生怕燙壞了臉,卻還不忘了怒罵嘶吼:「你這是蓄意報復!你找死!我要是傷了臉,你也別想活!」
「是嗎?」
鍾遇雪微笑,「這麼說,你是故意讓我受傷的?」
「胡說八道!」陳淼氣勢洶洶,眼神卻已經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你這是污衊!」
鍾遇雪反問:「你既然沒傷害我,那我無緣無故報復你幹什麼?」
陳淼被堵得說不出話來,一張臉氣得發青,鍾遇雪卻輕哂了一下,聳肩道,「我可沒那閑心。」
見她轉身便走,陳淼瞬間怒極。
然而等她掙扎著想要起身,才發現膝蓋跪得又麻又痛,像是無數扎了無數根針一般,根本站不起來。
陳淼這才驚覺,那兩人在飆戲飈的起勁,自己卻足足跪了二十分鐘!
劇本……劇本不是這麼寫的。
她根本就是故意的!
「導演!」
陳淼憤然大叫,「他們憑什麼改劇本?!」
「你演的什麼玩意!」
鄒炳年一掀帘子,從帳篷中走了出來,不由分說便指著陳淼吼道:「好好一場戲都叫你給毀了!」
一轉頭見周圍所有人都用看瘋子一樣的目光看著她,陳淼瞬間就傻眼了。
「你到底會不會演戲、啊?!」鄒炳年用手指狠狠戳著劇本,孟津也極為失望地搖頭,「被潑了點水就罵人家演員,是不是哪天誰在戲里打你一巴掌,你就得立刻再打回去?!」
就在這時,四下也響起零零碎碎的議論聲。
多半是很不客氣的鄙視。
「唉,陳老師和鍾遇雪明明飆戲都飈起來了,怎麼她就……」
「可不是!多好一場戲啊,就這麼毀了。」
「什麼演員啊,就屬她的戲簡單,好好跪著做幾個表情就得了,這樣都能搞破壞,也是本事!」
「要我說之前那個方晴演得就挺不錯,幹嘛非要換人啊!」
「向金主爸爸低頭唄。」
「……」
陳淼聽得耳邊嗡嗡作響,忽然暴怒地跳起來,忿忿不平道:「被開水潑的又不是你們!說什麼風涼話!我呸,站著說話不腰疼……」
道具小妹一聽不幹了,幾步上前抓起茶壺,直接把水都倒在了自己手上。
「陳小姐,說話也總得講點根據吧!」
道具小妹把茶壺砰地往陳淼面前一放,陳淼瑟縮,厲聲道:「你想幹什麼!」
「幹什麼?」那姑娘冷笑一聲,把濕透的衣服袖子一挽,手臂往陳淼面前一抬,「陳小姐眼不瞎吧?這就是你說的開水?」
周圍頓時響起一陣嗤笑。
誰家劇組拍戲能真的用開水?
一般所謂的熱水,最多也不過是五十來度剛剛能冒熱氣的程度,就算潑到身上,過半個小時也基本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當然,也沒見哪個演員,能像陳淼這麼小題大做。
或者說,劇組裡壓根就沒有人覺得,眼前這位,算是個合格的演員。
陳淼坐在冷風裡,幾乎就要氣炸了肺。
助理跑過來,心驚膽戰地要扶她起身,卻被她狠狠一巴掌扇了過去,「你們都是死人嗎!我被人欺負了都不知道護著?!」
助理眼眶裡瞬間涌了淚,卻只能低著頭小聲道歉。
人群中不知是誰陰陽怪氣地諷刺了一句:「哎喲陳小姐,誰敢欺負你啊!誰要是敢碰你一指頭,你還不得把人家一雙手給砍下來?」
現場頓時一陣鬨笑。
鄒炳年黑著臉重重咳了一聲,片場瞬間又安靜了。
他皺著眉,讓孟津喊來了掌鏡攝影師,三個人商量了幾句,他便乾脆利落給工作人員交代,「陳淼的戲份能剪的全都給我剪掉,讓她跪著又不是當木頭,最後也給我剪了……」
「陳老師和鍾小姐的戲份呢?」
鄒炳年大手一揮,「全留!」
「好的鄒導。」
陳淼的臉色又青了。
偏生這時候鍾遇雪又走到鄒炳年面前,「導演,剛才我們沒照劇本演,我想……是不是按照劇本再演一次?」
陳淼的火氣直接衝上了腦門,立刻高聲喊道:「我不同意!」
陳侗卻極為贊同:「是啊,再按劇本拍一次吧。」
數道鄙夷的目光再次齊刷刷地轉向陳淼。
好傢夥,剛才好好一場戲出問題就出在你身上!別人都主動要求重拍,你倒好,還不願意?!
誰都有資格抱怨被拖累了時間,除了你!
工作人員基本都沒什麼意見,陳淼卻又尖著嗓子嚷了起來:「我膝蓋痛,跪不住!導演,不如這場戲就把我的戲份刪掉吧!」
助理大驚,趕緊去捂她的嘴,鄒炳年卻已經回過頭來冷笑了一聲,立刻說:「好啊!」
「盧佳瑤。」
帳篷里的年輕姑娘伸了個懶腰走出來,「怎麼了?」
「現在去改劇本,」鄒炳年直截了當,直接拍板定案,「盧雪玉的戲份,這一場就結束!」
陳淼大驚,隨即怒道:「憑什麼刪我戲份!」
鄒炳年冷冷瞥了她一眼,「這不是你自己剛剛要求的嗎?」
「我沒……」
「你給我閉嘴!」
剛離開片刻去接了個電話的孫振,回來就聽到這麼個天打雷劈的消息。
孫振一面讓助理拖走了陳淼,一面連連賠笑:「對不住鄒導,實在對不住,手底下的藝人年輕不懂事,給您添麻煩了。」
他眼珠一轉,還是厚著臉皮想給陳淼求個情,「小孩子胡說八道,定好的戲份怎麼能不拍呢!鄒導您消消火,回去我就教訓她,明天準時叫她來片場。」
「不用!」
鄒炳年完全沒給任何商量的餘地,「今天最後一場戲,立刻讓她回來拍完,明天就可以走了!」
「鄒導……」
「盧佳瑤,去改劇本!」
孫振皮拉下臉,笑肉不笑道,「鄒導,您怕是忘了,我們陳淼可是帶著資金進的組!」
鄒炳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麼,沒人告訴你嗎?環球又推薦來了一個女演員,說是陳淼如果戲不行,立刻換人。」
如果半個小時前跟孫振說這話,只怕他立刻就腿軟了。
然而現在,他卻只呵呵乾笑了兩聲,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慢悠悠地笑了,「那您怕是沒問趙小姐的意見吧?」
這是一個工作人員忽然氣喘吁吁地跑過來,神色慌張地低聲說了幾句話,鄒炳年的目光瞬間鋒銳了一瞬。
他眯眼盯著孫振,慢慢地點頭,「好本事。」
孫振有恃無恐,「過獎了。」
趙未景。
鍾遇雪輕輕一皺眉,又是她?
不料鄒炳年卻突然話鋒一轉,斬釘截鐵厲聲道:「我現在就把話放這兒,不管他是趙小姐還是趙總,現在陳淼要是不滾回來給我把戲拍完,往後華國電視劇圈裡,有她沒我,有我沒她!」
孫振這時才真正變了臉色。
鄒炳年那在國內電視劇圈裡是個什麼地位?
如若他想封殺一個人,別說是陳淼,就算是一線女星,那也是一句話的事!
眼下陳淼雖然搭上了不少關係,但孫振還沒不知天高地厚到,覺得可以帶人出國闖出一片天地。
他敢仗著趙未景大放狂言,不過是仗著,鄒炳年從沒做過這樣的事,也不屑於做這樣的事。
可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
自恃清高脾氣古怪的鄒炳年,居然偏偏就要為難陳淼!
為了誰?
孫振陰狠的眼神最終停在了鍾遇雪身上。
鍾遇雪也淡淡勾起嘴角,目光蜻蜓點水似的一掠,像結了冰的蟬翼,輕而涼。
她很溫和地問:「孫經紀,我臉上有花嗎?」
肖肖聽到聲音已經跑了過來。
孫振呵呵冷笑了兩聲,目光轉開了。
肖肖瞪了孫振一眼,又板著臉訓鍾遇雪:「你怕他幹什麼?怎麼這麼慫!」
鍾遇雪討好的賠笑臉,「行吧,我慫。」
肖肖毫不客氣沖她翻了個白眼。
鍾遇雪覺得自己這藝人當得真的非常沒尊嚴啊……
不對,是沒人權!
陳淼哭也哭了,鬧也鬧了,最終卻還是被孫振硬生生拉來了片場,頂著深夜刺骨的冷風,在兩位非常「敬業」的演員的要求下,重新按劇本拍了一遍這段戲。
然而,按劇本的不是她。
她仍舊沒有按照劇本被兩個侍衛扭送去柴房。
而是跟上次一樣跪完了全程,並且再次被更燙的水直直潑了一臉。
深夜收工。
除了哭哭啼啼的陳淼,全劇組歡呼。
因為剩下的日子就可以掰著手指倒計時了、深山老林里與世隔絕的生活馬上就要結束了。
鍾遇雪沒回酒店,就直接被肖肖扭送去了醫院。
正當鍾遇雪坐在計程車上昏昏欲睡地算著自己還有兩場戲就殺青了的時候,肖肖手機忽然響了。
三分鐘后,她就被肖肖悲催的告知,她倆的審判即將到來。
鍾遇雪瞬間嚇醒了。
什麼鬼?!
老頭不會真把曾穎叫來了吧!
鬧嗎?!天可憐見,她以為老頭只是嚇唬她的好不好啊!
……
車停在醫院,所幸鍾遇雪傷口雖深,但沒傷到經脈,也沒感染。
醫生纏上紗布開了葯,交代她一周不能碰水,就揮揮手把她打發了。
兩人如蒙大赦,逃荒似的回了酒店。
然後開始大眼瞪小眼。
鍾遇雪:「怎麼辦?」
肖肖:「你問我啊!」
「你說曾穎要是看到我受傷了,咱倆誰會先死?」
肖肖認真地思索了一會,本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精神,很誠懇地說:「你!」
鍾遇雪:「……」
鄒導放了她三天假,美名曰:工傷。
肖肖翻譯成白話文:作死。
鍾遇雪仰望蒼天,嘆了口氣,唉。
曾穎第二天下了飛機,一個電話嚇醒了被窩裡的鐘遇雪,連消帶打就是一通政治教育。
鍾遇雪苦著臉,剛剛把手機拿遠了些,那邊曾穎就是一聲吼:「鍾遇雪!」
「哎,哎,姐我在呢。」
曾穎繼續吼:「你給我把手機拿起來!」
鍾遇雪嘴上連聲說好,手不動。
肖肖撇撇嘴,換衣服出門,準備去最遠的超市買早飯。
曾穎那頭響起一陣剎車聲並喇叭聲,大概是坐上車了,才終於以正常分貝說:「你哪都不許去,就在酒店等著我……對了,房間號!」
鍾遇雪裝得很像那麼回事:「穎姐,我忘了……真的,你去問肖肖。」
「忘了是不是?」
曾穎冷笑,「那你怎麼沒忘了吃飯?」
鍾遇雪瞪眼,這個叛徒!
……
然而鍾遇雪左等右等,等到肖肖買飯回來了,也沒看見曾穎的影子。
肖肖把早餐往桌子上一扔,垂頭喪氣道:「完了。」
鍾遇雪奇怪:「什麼完了?對了穎姐呢,怎麼還沒到?」
然後她非常惡劣地想著——
別是叫人給拐了吧?
肖肖托腮嘆氣:「已經到了。」
「人呢?」
肖肖又嘆了口氣,憐憫地拍拍她的肩,「去找鄒導了。」
鍾遇雪沉默了一會,語重心長地說:「要不然……咱倆還是……趁早逃到山溝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