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殘無人道
兩人皆被一招」虹霓剪影」層層掩殺的劍氣所震爍,退後十步開外。
「虹霓剪影!你是齊暄曜么?」三娘驚悚道。
疑惑未解間,她率先發難,揮劍勾掠了幾段虛招向齊暄曜襲來,便示意大漢撤退。
空步縱身盪向馬車橫木,正好降在那段被浮空劍氣撕斷的帷幔萎落所在,另外一半已經被夜風揚歇於後。索韁繩鞭策,而老八也悍眉展臂,行實招其後,便想與馬車為馳而逃跑。
齊暄曜凝真氣掄劍,渲染其鋒紅彤,湧出段段殘血圬林,凜然而發,嘶嘶然斷徑激葉而沖抗,與來勢震爆一聲,懲地為坑,盡破兩人所攻來的劍氣刀勁,所遺其威,注中所自來者所在。
老八顫然驚覺餘力,用帶有剛利的大刀,膂力甩劈,隔空斷來,「呼」的一掃,震爆所交,解厄無災,心亦怖然其勢。
齊暄曜見其反應遲鈍,便見虛取機,倩浰的劍刃劈向老八,梟首而來。
此時,那三娘所駕馭的馬車已經發軔,老八深知這樣下去無利,所計多招必敗,便不與齊暄曜糾纏,再次交鋒,心思早已把定。
幾聲鏗鏘落耳,林中煙硝迷離。齊暄曜意在車廂里的孩子,目睹伏罪者各自東西,誅惡恐為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視老八刀雖然狂亂無章,但然是霸徑有序。
齊暄曜在刀劍來回的隙余間,頭緒撥朗生巧,起劍揚風掃葉,輸真氣令其為之所憑,以軟韌克制剛強。只見:
綿綿枯葉,毗劉藏殺如雨鑱,蔌蔌罡風,摧林旋攪似鋒芒。
老八出招拚命當來一接,其懾可知,兩招所交之處,十步以內,地下三尺的土壤與風卷的殘枝,皆被所受撼力衝起三丈之高。
老八便藉著齊暄曜所來招的洶勢,抽身想以馬車為守,回首凌飛車頂上,三娘旋即也發招生凌厲的劍氣掩護老八。
期間,老八受及所傷,只聽得「噗」的一聲,便嘔吐出鮮血灑在車廂里。
齊暄曜執劍輕身如燕地追趕,老八在車頂端橫刀臨立。依然關注著騰跳追來的齊暄曜,他還不停歇地發幾段炫炫黃光刀氣帶著剛勁撲至所窮追不捨的齊暄曜。
只見:
孤月照寒林,迤邐赤魅影。刀光拂嘯蹤,落落鞫罪心。
齊暄曜不敢揮招取敵,心中有所顧忌,只能像一隻酒紅的敏捷兔子,忽左忽右,縱逸閃避。但他還是忿忿然緊追不棄。
「你們是逃不掉的,還是乖乖伏誅吧。」齊暄曜揚聲道。
「銜口之物,焉能痛吐。」老八怒目雄眉不屑道。
「那濁陽劍,可令你們吐得傾快些!」齊暄曜加快穿越速度道。
老八先是聽到「濁陽劍」三字,心裡驚恐不已。本以為能以廂中孩子為憑,知其不迭泛泛而投鼠忌器,揮灑愈加凌冽。
梭身的齊暄曜,看準了時機漏隙,抱力提元,劃一劍棱梭一道極厲劍氣,倏然而往自身兌位,之後心思再注於戰鬥中擺躲老八的刀勁,手執濁陽劍的他跿跔著,跿跔著,不停追趕。
那道挾櫻紅之色,繞在林中樹榦穿行,無颼音的劍氣曲折不律,騰跳兇猛,為蛇為獅,快要接近賓士的馬車左側,登時長直如劍鋒,與車迸比,無人能未知之。
當坐在橫木上策馬的三娘有所發覺時,美人脖不及扭,目不及瞬,奪命的劍息如同藏在森林中的虎豹蛇獅,飢餓地猛然折扭襲擊而來。
她也來不及訝異,已知凌空不能為避,三寸玉足繞於橫木,倒身以車上橫木為埋,縴手為勾,可怕的劍氣所臨及之時,隨即嬌囀「啊」的疼叫一聲,正中她的腳踝,劍氣便擦血揚長而逝,如虎豹蛇獅渺渺歸林。
三娘磨牙忍痛,翻身依然趕車搶著逃命,心卻是戰慄殊為。此刻的老八聞聲詫異,心裡知道端倪,驚悟如是者再。
與齊暄曜交戰的老八便分其心於退敵,三分精神投於道上兩邊的楊樹,揮起金黃的刀氣,奮力凌砍楊樹於道,再起勁,使楊樹集佈於平梢為陣法遮掩,又雄臂傾元,真元向前方十二丈處的兌位而滾撼,竟然推拔楊樹成幽幽寬徑。
他便疲憊地喘息對三娘道:「從新開劈的徑路走。」三娘急忙應喏。老八又用刀斷一隻帶密葉的楊枝,恐怕車轍為引,就坐在車后拂掃軋痕。
楊樹枝樹榦成為壁壘與陣法,時不時刀氣橫棱向齊暄曜殺來,擋住了他的視線和阻礙了他的速度,出乎意料是,這粗人大漢竟會以樹枝結陣。
他的心思明了此陣只在於困人,不在於獵殺,猛裂暴元,長「喝」地一聲,雄勢提招上手,舞出一派派滾圓劍氣來,彀力一發,身旁樹根為拔,如龍騰威掃而重擊那帶有絢麗纏枝的陣法,所中有空碗聲碎碎,樹枝與樹幹未及墜落,驀地,剛破完陣的他輕快地箭穿了過去。
破陣后的地方有兩道幾乎相同枝徑,一新一舊,他很難辯惡賊去處的真偽,心知伏地而探也是惘效,只因對方很有可能給設空城計,稍趑趄無謀間,蹲著觀察周遭有何遺迹可收羅,偶然見一塊血紅鮮然,乘機摸索方向,追趕過去。
車上的兩人,一個受了點內傷,一個傷了腳踝,老八用車橫木上被撕開兩半的帷幔在車廂里摺疊長段,以匕首挑進其中,割破開來,月光照在無帷幔的車廂里清冷通明。
此時的划刀的有模有樣,無意地印刻在一個嚲齠小孩的眼眸里,他長一雙雪亮鑲嵌上小小黑佛珠的小眼睛,稍微平扁的鼻子,依付著另一個小孩的胸膛,頭像貓兒一般啁啾埋藏在裡面。
那個攬著嚲齠小孩的是一個自玉山到天靈蓋光禿呈圓形的髮型小孩,睸目秀麗,面善而安詳,他的小手周而復始輕盈地撫摸嚲髫小孩的小肘臂,下巴頂著頭蓋中的秀髮。天靈蓋光禿的小孩與嚲髫小孩很是款洽,兩人皆是絲綢身章,錦繡為裳。
六個小孩坐在無帷幔的車廂中,東隅的小孩現在可以看見他的薄弱模樣,他好像累了,剛被齊暄曜的劍鞘砸了個清醒又睡熟過去,坐在略有顛簸的馬車也搖不醒他。
也許是剛才喊要娘,真的把他叫累了,也許是哭夠想在夢裡尋他口中的娘了,他看起來才六歲左右,但是卻綁了一雙八九歲的小孩總角辮,左手的食鹽指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已放進嘴巴里勾著了,夢舌覓舐指紋,美滋滋地向下咽,他長著一張鵝蛋臉,本來清凈的臉頰在月下更加呈明朗。
挨在綁總角旁邊的小孩是醒著的,其貌不揚,只是臉上的玉山額處畫著一個「頭」字,手裡還攥著一根細細半丈乾死的小枝椏,當拽起時,無比的高興與得瑟。
大概也七八歲左右,挷了總角頭髮,可奇怪的是中間也留下一綹,一共有三綹齊發栽頭。他與綁總角舐指小孩都是衣著敗絮,袖切如絲。
三綹栽頭對面一個孩子正在抽搐攬涕,那孩子掩袖難賞其容。只見他的頭頂天門那端一小塊在月下稍顯墨黑,如圬把之毛,與他拭淚的袖子伴著哭聲來來去去地掃。
第六個小孩抱著雙腿,臏拱下巴,泣聲如鳥。他頭上以太陽穴為平行,以下都剃了毛髮,形成一個黑鍋蓋頂。三綹栽頭小孩在車廂喜歡有事沒事用細枝棍子敲打他的罩頭黑髮,他有時帶著哭腔瞪一眼三綹栽頭的小孩,有時不然,而是哭的更厲害。
那老八將斷半帷幔挑開一小口,用一隻腳踏壓著,單手一撕出一片長布來。那三綹栽頭的小孩揮著小木棍輕輕地打老八的腳幾回,老八大怒揀地板上所遺留帷幔,掩砸他惡搞稚嫩的臉頰。
層層包裹,密密慰心,老八仔細每包一圈,三娘的玉足疼痛便減了一分,她也想不到,一個粗口大漢竟會如此細心與疼人,更懂得陣法,與之前大相徑庭。
此時的她好想親吻一口老八的虯髯黃土的臉。老八包紮畢,只感覺自己的肝臟一悶疼,便站在橫木上遙搖晃晃,左手扶廂角,右手貼胸膛。
「噗」的一聲,腥血隨著風盪在雜叢里。他猶然堅毅親駕,唯以手輕抹唇血。就在此時,只聽見一句仰然朗聲:
「天地英雄氣,千秋尚凜然。勢分三足鼎,定復五銖錢。」
一條絕世飄影凌越車馬,一壁朗然念念,一壁從空緩緩棲降前徑,擋了老八的馬車的前路。老八猛然定睛,發現原來是之前攔路之人齊暄曜,他「哼」地一聲,灑下韁繩,圓目睜眉。
握刀,足蹬,彀力,凌步,撲殺。握刀摧悍勁,足蹬旋風起,彀力掩馬頂,凌步盪大虛,撲殺刀中意。
齊暄曜拔步凌空慷慨撥擋,決不示弱,身飄巧避,意圖廂者。
兩個人在空中交鋒幾招,老八的刀雖然遲鈍了三分,但護車之心不減堅決。
無人駕御的馬車還是賓士向前,齊暄曜與老八見車馬衝撞而來,則雙雙倒身旋起,點落於馬頸上,三娘不知何時早已站在橫本上,灑劍撩殺齊暄曜的腰部,齊暄曜左右換劍快攻瞬擋,遊刃有餘。三口利鋒所交,唯星火映目,沒有分毫內力,皆恐傷及車內孩童。
近身的武鬥,純粹的劍意,只有一個快字可言,在一次次錚然中,齊暄曜的劍法更顯剛柔並濟,沒辦法使用內力,劍法上也占不多大的便宜。
兩人拚死阻礙他接近車廂,而他籍機騰在車頂上,想揮劍斷車上的梁木救內面的孩子,不意那兩人直招取命而來,他挑開了劍,閃避了刀,起腳飛襲三娘胸膛,劍也回鋒反斬老八,三娘的劍來不及再次撩殺,急忙用左手掌貼劍的尾鋒,強受其力,被齊暄曜踹下馬鞍上。
老八的大刀架擋了來招,見他踢三娘分神之際,腰斜抽刀,齊暄曜的劍自然劃上去而撲了空,老八刀回便想向齊暄曜胸口宰入,齊暄曜反應快了一節,立即施完足力於三娘,雷霆一般往老八的執刀手臂狠狠尖挺,老八速起左手渾力掰住,劍殺過則身子由翹直為取視線,右手刀得機刺齊暄曜喉嚨,齊暄曜一倒頭於後而鋒短不及,他再生一招要大力開衣破膛,不意齊暄曜劍已搭上他刀,收了腿。
他趁齊暄曜仰頭視失於下,猛然提腿掃雙臏處,齊暄曜由他的腿風所察覺,左手棄劍架刀之力,隨即以手施綿綿內力於下撐支,老八的腿與刀同時施壓與撩殺,齊暄曜籍著綿軟的內力便身體旋轉起來,待身體來平浮之際。老八兩招都已經金瓶墜井,而齊暄曜的腳順利地狠踏在老八的胸膛,擊退下而去。
此時的三娘才飛來提劍而刺,齊暄曜的凌空旋身,令劍也在圈腰繞降,破開車頂幾根結實的棱木,單手撐下,拔剛剛腰帶的劍,慨然應付三娘的挑刺之招。
被踏開的老八停立在馬背上,肺腑突然劇痛難熬,再次垂頭嘔吐出鮮血,心想難以再逃出生天,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死在這裡,自己還沒有成家與發財,更有太多的勾當還沒完成呢!
思至此,念及彼,心一橫絕,他怒眼燎眉地衝進車廂里,隨手一抓那天靈蓋光禿的小孩拖揪出來。
那嚲髫小孩頓失了親人的溫暖,一壁哭著喊脖子,一壁逮蛤蟆一般抓住那天靈蓋光禿的小孩的鞋子,叫道:「不要拉走我的哥哥,不要拉走我的哥哥!不要!」嚲髫小孩在車軫檻處被老八一腳點開滾進車廂里,力道微然,有所節制。
車上武鬥的三娘聞其聲知其意,勇戰更勝往昔者,
車廂里的嬌小身軀急迫地掙扎而起,想再次拉回他的哥哥。就在此時的他滿臉戚戚,因為看了一場非常讓自己無法理解的事情,只見老八對天靈蓋光禿小孩揪胸衣按於軫橫上,手起刀落,斬斷左臂。
一聲極為疼痛的嚎啕大哭,響徹天地之間,地無情以淚,天無情以嗥,人無情以刀。
老八手抓著斷臂的孩子跳進車頂來,齊暄曜愕然慘睹生怒之際,老八將血漉漉疼哭的孩子往齊暄曜頭頂拋擲而過,令齊暄曜惶恐不知所措。
老八與三娘各自以手中刀劍強摧引內力洶湧排真氣,兩人凝聚璀璨於利鋒,顯然的浩氣游起,刀劍肆無忌憚地奮力刺向齊暄曜。
只見懊憤的齊暄曜跺足為力,朝著自己身後乜體旋身,接攬那凌空小孩所在,也閃避了不能接的招式。
馬車與落地的齊暄曜拉開了很長的距離。
無聲的人,唯有那點點悲楚替換了瞭然的一幕,他立刻點了孩子止血的穴道,不敢再去追殺人販子,生怕狗急跳牆,一發不可收拾。
「再系孩子為念,一一誅殺!」遠處三娘高聲傳道。幸災樂禍的兩人回歸剛進來林中的時候,再起程穿梭在嶄新的幽徑,彷彿一切不曾發生過。
抱在懷中的孩子已無動靜,冷林的寒風,刺痛劍者的潤潤之雙眼,緩緩閉起眼眸,不願再次直視,卻關不住酸心的泫泫之淚。
已無法挽回的他只能抱起孩子小身軀,凌空跨步,倏然盪歸,殘紅翩躚,更添幾分衰艷。
這塊楊樹森林經過風雨之後,又回歸了寂靜,死一般的寂靜,無人足跡。
——
嚲髫小孩已經儺在廂中,小背傍貼車軫,此時的無力,是神思的恍惚。
眾多小孩也被方才那一刻有所驚擾,所有的嘻哈哭鬧與甜睡已經大大減少。黑鍋蓋頂的小孩便不敢哭泣,只是莘莘挨抱一團,唔唔然地小啼。
曙光初升,盡灑於兩馬一車中,無人執鞍轡的疲勞大汗的驂馬,已經走出了黃道綠邊的森林,只是吧嗒吧嗒蹀躞行著,它們的主人藏在露天車廂里。身後的閉目斂神的老八盤坐著,踞足的三娘掬起纖細的雙掌在老八背後,她醞釀真氣於掌心,激蕩愈演愈烈時,推力以灌「厥朗」與「風門」二穴。
只聽見「呼」的一聲,老八吐出體內暗紅的內傷淤血。三娘御氣收了雙掌,扶著老八的肘臂,用衣角替他揩掉嘴唇邊的血,慢慢將他躺廂軫邊。
「那人確實有些能耐,若非沒有牽制之慮,加以他的濁陽劍,二十招之內他定能勝我們,不僅如此,他的力量深厚無比,修為可想而知。」三娘說道。
老八闔目調息,虯縈迴神而寧氣,傷有所減緩,幾刻便能起身,再一時辰便可走動自如,但淤傷依舊停佇幾分於體內。他方才差一點便死去,好在三娘全力為他療傷。
此時此刻,不怎麼的,竟對三娘愛慕盈心。遙見三娘猶如紫莖綠葉之幽蘭,不起林而獨秀,不千尋而得芳;邇沁之,受春雨兮蕙而顫低,得秋風兮菊而飄香。
「三娘,這麼久以來同甘共苦,我還不知道妳的真名,倘若告訴我,我死也心甘情願了。」老八輕聲戲道。故意咳嗽一聲,希望引起三娘的擔心,便坐三娘背後。只見:
雙攬白筍,激滋蕩漾。覓錦前捋,首邇玉樓。顴拭烏雲,思域略遑。香引造耳,唇點螺芳。
舒肌騰抖,氣倒肺寒,灑韁反掌,誚呵痴漢。
「你不怕大哥扭斷你的脖子要你的小命么?」三娘生氣道。又有幾分愛惜非檀郎之意。少時,轡頭懶執,知情懷意,默默無語。
「我知道你鍾情於我,但不能放置危險而不顧,我們走過老楊林時,便能受傷至此,再上威龍山還不知何等叵測。」三娘責備道。
「威龍山與我們山寨的盤蛇山山頂有弔橋相接,山頂有我們盤蛇山的兄弟把守。如今我們已經改道,想要抄近途,只能通威龍山,繞嶠道與過弔橋,唉!便到我們的山寨。」老八苦嘆道。似乎有些惋惜來殤的遺憾。苦悶地攬抓馬背的繩索,御起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