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刀起青州 第四章 姐姐大人(二)

第一卷 刀起青州 第四章 姐姐大人(二)

「哐當」一聲,福林樓大門被關上了,而這會兒也只是剛入申時不久,顯然這老闆娘不打算繼續開門做生意了,喝了酒,那任性一把也沒什麼。

二樓只剩下老闆娘花韻與店小二林二蛋兩人,洛不易與華凝、纓兒等人被老闆娘親自送到了酒樓後院僅有的幾間客房中。

「老闆娘你不能有了弟弟就忘了蛋蛋啊!您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容易么?不能拋下我不管啊老闆娘!嗚嗚嗚……」林二蛋咧著一張嘴抱著花韻的腳就是一陣鬼哭狼嚎。

花韻一腳將林二蛋踢開,站起身,雙手抱在胸前,沒好氣的罵道:「死開你個臭不要臉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經常偷偷摸摸地喝咱們酒樓自己釀的黃酒,現在喝了幾杯十八釀你就來我這兒裝醉,當老娘是傻子不成?不就是想要零花錢嗎,瞧你那點兒出息!給給給,滾出去,讓老娘我清凈清凈。」順手將摸出來的一粒碎銀子拋向地上。

「謝謝老闆娘!」剛才還醉生夢死的林二蛋瞬間清醒,翻了個跟頭接住了正在掉落的銀子,接著又是一個跟頭翻下樓去,往後院飛奔而去。

對他無比熟悉的花韻自然猜得到他是剛得了銀子,急著去找街口小紅顯擺去了。

年輕真好啊。花韻倚著窗,看著天空中的太陽一點一點向西邊沉下去。

落日紅,卻紅不過她一身衣裙。

「小姐。」來人不過四十來歲,身材魁梧,體態健碩。

「是老張頭么?辛苦你了。」花韻似喝醉似走神。

正值壯年卻被稱作老張頭的男人聞言頭都不敢抬,道:「為了小姐,為了少主,屬下不覺得辛苦。」

花韻不置可否,連頭也沒轉。

良久。

「拿我手令告訴長老團,少主已然找到。長相相似,並且我已用龍紋草放入炸醬麵中驗明其神魂氣息,又施記以冰鳳簪辨認血脈,不會錯的。」

「是!小姐真是英明無雙,才智過人,一箭好幾雕!」看不出老張頭也是個能言巧語的。

「另,通知各部隨時準備撤身,我們,沒多少時間了。」不同於人前的妖媚潑辣,此時的花韻顯得格外惆悵。

「屬下知道了。可小姐為何不與少主相認?」老張頭悄悄抬眼,那窗邊的身影令他不敢動彈絲毫,卻壓不住他眼底的熱切。

「時機未到罷了,他與我彼此都心知肚明。」看不到臉上的表情,只聽聲音帶著絲沙啞。

老張頭暗暗嘆了口氣,不敢再多留。

「屬下告退!」沒等到答覆,老張頭心知她已無心再多言,只得悄然退去。

二樓只留下花韻,雙目無神的看向天邊。

十五年前,「天變」發生之後,有個天底下最厲害的瞎子說,十五年後的東方,她會用一碗面找到對她最重要的那個人。於是她發了瘋似的扔下一切,跑到在當時是一片殘骸的靠山城。

算的真准吶,她真的找到了她弟弟,她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就能確認了,哪怕暫時不能相認。

可老瞎子算的越准,她越感到害怕,因為老瞎子還說了一句話,讓她不敢去想,不敢去考慮任何可能性。

一句話給你希望,又一句話讓你絕望,世間玩笑莫大於此。

天色漸沉,街上人煙漸少,月牙也慢悠悠的掛在了樹梢。

酒樓里老張頭不在,林二蛋出去顯擺還沒回來,洛不易等人醉過去就沒再醒來,想必這一睡能到第二天早上。

花韻坐在窗台上,眯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裙角被晚風帶起,此情此景若被騷客文人見到少不得賦詩一首。

啊……

花韻突然睜開眼,望向屋裡。

「你這酒不錯,有什麼名堂?」聲音中夾雜有金屬聲,讓人聽來雌雄莫辯。

有一人,帶著斗笠,黑紗遮面,身著黑袍,正坐在她們之前的酒桌邊,手拿酒杯,似是剛剛品過。

「這是哪位高人吶,還遮著面,不敢見人嗎?」花韻話語平淡,就連表情都欠奉。

黑衣人又給自己到了一杯,掀開面紗一飲而盡,道:「你呢?在問別人之前,不該自我介紹一下嗎?」

「呵,呵,呵,笑死老娘了!你跑老娘地盤上隨意喝著老娘親自釀的酒,還有理了不成?」花韻抬腿從窗台上跳下,說是笑,臉上卻無絲毫笑意,僅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黑衣人。

黑衣人又自顧自倒了一杯酒。

「那個臭小子是什麼身份?和你又是什麼關係?」黑衣人轉過頭看向她。

花韻這時候回過味兒來了。

「呦~我說怎麼剛剛窗外有喜鵲叫呢,原來是親家來了,真是失禮,失禮!」換了個人似的,扭著水蛇腰坐到黑衣人跟前。

「只是不知道您是親家公呢,還是親家母啊?」花韻從懷裡掏出手帕用手拉住對角,擋在自己與黑衣人之間,悄默默的露出半邊臉。

黑衣人默然,顯然是對花韻的不靠譜有了新的新的認識。

「以你贈予華凝的那隻鳳簪,當世決不可能默默無名,可為何五大州中我不清楚還會有哪個家族姓花,而且能拿得出可以幻化神獸的鳳簪?」黑衣人語氣逐漸加重,卻也承認了自己就是華凝家人。

「親家好大的口氣,您不知道,就代表沒有么?」花韻舒了好大一口氣,嚇死老娘了,還以為是對頭找上門了。現在可不會再害怕了,你親家再厲害,還能吃了老娘不成?

「整個青州均在我掌管之中,華凝之事也非同小可,還望如實相告!」黑衣人拱手做禮,給足了花韻的面子。

「原來是州主大人大駕光臨,奴家有失遠迎啊!」花韻拿手帕掩住嘴,驚訝的說,突而又想到什麼似的,笑了,踱著步,慢慢靠近黑衣人。

「都說州主大人乃是青州第一美人,可您這一身黑衣,又蒙著臉,聲音還那麼難聽,誰知道您是真的州主,還是假的呢?讓老娘來給你驗明正身吧!」花韻初時話語還算輕柔,可到了最後已然是厲聲喝道,同時一掌襲向黑衣人的面紗。

黑衣人見花韻藉機靠近自己,早已暗暗警戒,花韻的一掌並未出乎他的意料。於是後撤一步,翻掌與花韻對上,借力飄向窗口。

「呦~親家別跑啊,咱們親熱親熱!」花韻得勢不饒人,足下輕踏,追向黑衣人。

黑衣人見花韻如此難纏,無奈,只好與之斗在一處。

「你究竟是誰?」越是纏鬥,黑衣人心中越是驚奇,自心知自己雖然沒有運用玄功,可這老闆娘的身手招式,竟比自己還隱隱高出幾分。

花韻突然發力,雙手連拍,將黑衣人震開。

「我?不就是我咯?」花韻原地站住,翻了個千嬌百媚的大白眼。

黑衣人怒哼,存心要試出花韻虛實。雙手掐劍指,於上、左、右三處虛空連點,「青華三才劍,出!」

只見三道青色劍影霎時凝聚成型,在黑衣人令下向著花韻刺來,劍氣激蕩,二樓桌椅瞬間被劍氣破壞,紛紛倒地。

「你個大鴨蛋蛋的,你這是想拆了老娘的酒樓啊!呀!老娘的十八釀!」花韻見勢哭喪個臉,可手底下一點都不慢,先用袖子捲起酒壺,又不知從何處掏出張黃色符紙,上以丹朱寫有符篆,迎著三把劍影一扔,「借道幽冥,開!」符紙瞬間燃盡,一條裂縫於符紙處出現,隱隱如同深淵,三道劍影頓時停住,劍身顫抖不已,似被什麼東西扯住,一息后投入裂縫之中,不知去向何處,而裂縫也隨之關閉。

黑衣人自花韻掏出符紙時就凝神辨認,想從花韻所用功法中探出自己想要的信息。縱然心裡隱約覺得花韻修為高過自己,可見花韻用張普通的黃符就打開了幽冥裂縫破了自家的三才劍影,還顯得不是一般的輕鬆,哪怕自己沒用全力,可明顯花韻也沒動用全力。

「什麼時候地級高手落魄到要開酒樓為生了?」黑衣人自身就是地級中階,是以判斷花韻不是地級中階就是地級高階,至於地級巔峰和再往上的層次,黑衣人並不相信憑花韻的年紀能夠擁有那種力量。

「放心,我沒在人前顯露過自己的修為,也沒做過傷天害理,違反法紀之事,咱們州主大人盡可放心呢!」青州明面上的地級高手只有青州州主一人,並且限於五州禁令,這黑衣人的身份花韻已然可以確認大半了。

黑衣州主大人與花韻兩相站定,相距不過一丈,默然對視。

「明日此時,我來帶華凝走,勞煩老闆娘轉告一聲。」黑衣州主大人放下了敵意。

「那麼他們倆……」花韻欲言又止,大眼睛好奇又略帶威脅地看著黑衣州主大人。

「此事你我均不得插手,緣起緣滅,全憑他們二人。」黑衣州主大人帶著些許無奈,轉身看向窗外道。

「也罷,不過還有件事,聽說州主大人是青州第一美人,奴家有些不服氣呢!」話音未落,身影已經到了黑衣州主大人身後,手握酒壺向斗笠點去,眼神中露著興奮。

黑衣州主大人正恍神間突覺不對,不得不轉身抵擋花韻探來的魔掌,卻發現擋了個空,糟了!

「你!」一聲嬌吒,黑衣人雙拳緊握,恨不得將花韻撕成兩半。

花韻訕訕一笑,知道此舉有些不妥。

你道發生什麼?

原來花韻偷襲黑衣州主大人的斗笠是障眼法,在黑衣州主大人轉身擋避之時,然後閃電般退回原地。

「我這不是為了確認你身份么,誰知道會不會有些老不修的地級冒充你來消遣我啊…」越說越底氣不足。

黑衣州主大人眼中有怒火燃起,如果不是有遮面紗巾擋著,恐怕早已將花韻燒成灰灰了。

「哼!」又恢復成那難聽的聲音,身形直向窗外掠去。

怎麼走了?

「不對,老娘的酒壺呢?」花韻望著兩手空空,又望向二樓滿地缺胳膊斷腿兒的桌椅,都快哭了。

「大鴨蛋蛋的,氣死老娘了!」花韻怒火無處發泄。

你把咱酒樓弄壞,還偷走咱的酒?既然敢做初一,就別怪老娘我做十五!花韻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當夜,戌時一刻回來的林二蛋遇見鬼影在客房中,嚇得整夜不敢睡覺,連茅房也不敢上了。

晴雨城外,一棵大樹的枝杈上似有黑影晃動,在這已經徹底暗下來的天色中,映著月光,襯著更遠處深林里偶爾傳來的野獸嚎叫之聲,卻顯得有些可怖。

「好酒!」黑影自語,聲音清脆,可怖的氛圍自然煙消雲散。

「這十八釀必定是採摘靈草釀製,我這修行之人喝了都產生了醉意,玄功運轉也解不了酒,當真世間少有。」卻原來是黑衣州主大人,她不曾在城中休憩,卻於城外的樹林中尋了一棵百年老樹落腳。

此時正值初秋,晚上寒意漸濃,州主大人卻毫不在意的摘下了斗笠。是了,以她地級中階的修為豈會怕區區露水寒意,就連林子里遊盪的幽魂都離她遠遠的,生怕驚動這尊大神。

「只是,這人究竟……」州主大人喃喃自語,仍是對花韻及洛不易的身份有所疑慮。畢竟事關華凝,她不容有一絲差錯。

自接掌青州以來已然十五年,上任州主是自家祖父,於「天變」前離開青州,不知所蹤。后「天變」發生,青州幾乎亂套,若非自己天賦異稟,以區區十歲之齡晉陞玄級巔峰,並幸運的得到了家傳至寶「青華蓮燈」的認可,歷時數月將禍亂壓下,她們家族早已成為別人的魚肉,更遑論她那當時才剛剛出生的妹妹,不知道將會是怎樣的命運。

華凝出生后就被她帶在身邊,只因她們的母親於那時的動蕩中被害,事後她雖滅盡仇寇,卻也沒能換回母親再生;而她們的父親在「天變」發生后就急匆匆的離開家,說去尋祖父蹤跡,連當時即將臨盆的母親都沒留下父親,如果父親當時沒離開的話,以父親的身份及實力,青州哪裡有人敢趁機作亂?

只是,世上沒那麼多如果,她們終究失去了母親,而父親,則跟祖父一樣不知所蹤。

還好華凝生的聰明可人,自小就非常聽話,更是將她視作天下最親近的人,當然,事實也是如此。十五年的日夜相伴,姐妹倆的情誼日益深厚。

想到妹妹華凝,月光下朦朧的臉龐逐漸柔和。

伴著年紀的增長,華凝漸漸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小秘密,常常連她也不告訴。所謂長姐如母,她自認將華凝照顧的無微不至,覺得華凝也應與她親密無間,可自己逐漸察覺華凝不再對自己說她最近又吃了哪些好吃的,有了什麼好玩兒的了。使得她時常自嘲,華凝這是討厭她了。

所以,這次華凝主動提出要外出歷練,她考慮好長時間,終究還是同意了。除了讓紅纓陪著華凝出門,出於安全考慮,更是動用「青華蓮燈」的威能,將華凝二人直接送到這晴雨城附近,並暗中跟隨,想要通過華凝的歷練從而深入了解自家這長大了就不喜歡自己的妹妹。

於是她暗中看著華凝與紅纓進了福林樓,眼見華凝與人交談,她還老心甚慰,覺得的確該讓妹妹歷練一下,長長見識。只是不多時發現自家妹妹被個臭小子牽著手上了樓,她坐不住了,打算靠近打探。

幸好她謹慎慣了,直接用「青華蓮燈」將自己送到二樓屋頂,並用「青華蓮燈」時刻掩蓋著自身的氣息,運功偷聽屋裡眾人的對話。不然,自己早被修為不弱於自己的老闆娘給察覺。

想到此,她不禁一笑,原來自家妹妹是想找情郎了,怪不得一直都不肯跟她分享心底的小秘密。只是,回到州府後,家裡那些被偷偷藏起來的才子佳人小說還是燒了吧。

紅纓在的話,絕對會贊同州主大人的英明高見。

州主大人將最後一滴酒倒入口中,感覺有些不過癮,「早知道跟她再要一壇酒,留著慢慢喝多好。」咂咂嘴,有些可惜道。

「只是他們姐弟倆究竟是何方神聖,那老闆娘絕非等閑,那個臭小子背上之物更是隱隱與我這青華蓮燈有些共鳴。」州主大人眉頭輕輕蹙起。

「但願他們沒有歹意,如果他們與華凝真心相待,那麼也還不錯。」

「至於家族那些人……誰敢動我妹妹,就別怪我再提起屠刀!」州主大人兩眼一瞪,身上殺氣突起,樹葉被殺氣所侵,「嘩啦啦」地往下掉;而遠處本來還在遊盪的幽魂更是被嚇得差點兒魂飛魄散,急忙往樹林深處飄去。

「今日這是怎麼了?竟有些心不在焉?」州主大人疑惑的在自己身上查探著,覺得今日自己有些不同以往,可是哪裡不同,她卻說不上來。也許是因為她可以更加了解妹妹華凝的心思,能解開她與華凝逐漸疏離的心結了;也許是因為妹妹有了心上人,她作為「老母親」有些不舍?也許是見到妹妹能夠自由自在的尋找幸福,她心生羨慕了?

誰知道呢。

或許只是因為今晚的酒不錯,剛好可以醉一場。

州主大人坐在粗大的樹杈上,背靠著樹榦,輕輕睡去,斗笠掉落,又被樹枝掛住,她也絲毫不知。

一盞青銅蓮燈自她的眉心緩緩而起,垂下一道青色光華,將她護住。

淡淡青光映著月光,光幕下的面容與華凝有四五分相似,卻更為清美,青絲披肩,只用髮帶隨意紮起,寬大的黑袍也遮不住她此時玲瓏的身段,眉間似有絲絲愁緒惹人憐惜。遠遠望去,有風拂過,髮絲輕揚,如鬼如魅,如仙如魔。

青州第一美人,不負其名!

此時美景,如此美人,只托清風歸去,說與山鬼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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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有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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