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 紅痕斬·齋川一郎
嗒~嗒~嗒~~
一聲聲木屐落地的聲音如同梆子的節奏音,隨著一名身著怪異服飾的男子,傳遍所走的過往。
他很奇怪,身穿黑色的麻料長襦袢,隨意的束著幾縷長發,垂著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他那後背之上:
那是一顆盛開的粉色櫻花的櫻花樹,紮根於男人的背後,那每落下一片如琉璃的花瓣,在地上都會化作一片鮮血。
男人知道櫻花樹在汲取著自己的生命,可又有什麼關係呢。
當他抬頭望著櫻花樹的剎那,眼眸之中依舊是溫柔,如同望著戀人,就在櫻花之下。
男人名喚流櫻,他不知道自己來到天方大陸已經多少年了,只知道自己經歷了一千八百六十四場大雪,九百七十一次蟬鳴季。
流櫻對時間無感,他只是一步步的走著,對於此處世界,他已經不再如當初那般排斥,但每逢圓月之夜,他依舊會想起她,想起扶桑的一切。
尺八,一種從遙遠國度傳入扶桑的樂器,因其音色蒼涼遼闊,並能表現出空靈與恬靜,因此被稱作雅樂,在達官貴人之中極為流行。
流櫻本也喜歡尺八,他的父母是城鎮中最大澡堂的老闆,他若是想聽,便會找來樂師在澡堂之中為眾人演奏幾首,雖然花費有些高,但他不在乎,反正自己只要伸手,父母就將錢放在手中。
直到那一寒夜,一團火焰燃起。
那是兩個武士在決鬥,周圍聚集著各自的勢力,人人舉著火把,將黑暗的街道照得通明。
那個時候,有許多劍道流派崛起,實力變代表著利益,因此決鬥的事情經常發生,而官府對此卻是不管不問。
劍道決鬥很快,準確的說,僅有全力以赴的一擊,這是第一道攻擊,也是最後一道。
落敗的武士沒有死,但他失去了右臂,這也意味著他失去了擁有一切榮譽與利益的資格。
落敗的武士發怒了,他奪過火把瘋狂的扔著,扔著便好,至於是不是扔在人的身上,他不在乎。
那個武士一共扔了十三根火把,滅了十二根,剩餘的一根點燃了一座偌大的澡堂。
流櫻不知道自己的是怎麼度過那個夜晚的,等回神之時,自己就坐在一片黑色的廢墟旁邊,一條毯子蓋在自己身上。
父母死了,不是被燒死的,是被淹死的,就在他們的房間。
流櫻赤腳踩在雪地中,臉上沒有一絲的表情,他很想哭,因為自此之後世上只有自己獨身為伴。
流櫻在燒盡的廢墟之中找到了一些銅板,與一隻地下暗閣中的尺八。
那些銅板剛好夠安葬父母,剩下的也只有那隻尺八了。
那尺八是流櫻從一名落魄的樂師手中得到的,沒有用錢,付出的僅僅是一碗飯而已。
落魄樂師吃完飯便開心的上山了。
幾天後,流櫻聽洗澡的顧客說,山上的高林中又發現了一具屍體,看樣子,像個落魄的樂師。
自此之後,孤寂便成了流櫻的個人專屬。
好在流櫻也並非是什麼也不會的廢人,至少他懂得吹尺八。
常言道,近水識魚性,近山識鳥音。
流櫻聽得多了尺八演奏,自己也會一些,只不過這是他第一次吹尺八。
流櫻特意來到一條儘是生人的街道,尋了一個突兀的角落,將雪慢慢推開正坐下,便開始了演奏。
那是一首名為《魂魄》的曲子,是一位四處流浪的樂師思念遠方親人所創。那時,流櫻很喜歡這首曲子的旋律,就花了十個銅板讓那樂師為自己留了一份樂譜。
人來人往之中,一名臉色微白的少年冥目吹著尺八,好似進入了自己的世界。
這首曲子的旋律很輕,與以往的悲曲不同,它就如同一隻翩翩飛舞的蝴蝶,知道自己生命無多,但仍是願意為鮮花獻上最後一舞。
這是流櫻第一次演奏尺八,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自己與它配合的竟是如此完美,如同手足之延長。
隨著尺八的聲音,雪停了,人住了,而她,來了。
星野沢子,她家是隔壁萬辰城中賣花的,剛剛成年的她便已經是遠近聞名的花藝師。
今日是她生辰,一早便外出遊玩。
然而,驀然響起的樂曲如一雙無形的手,將她拉至流櫻的身前。
《魂魄》,這是她聽過最好聽的曲子;而流櫻,是她見過最英俊的人。
此時,流櫻演奏完一曲,也漸漸睜開了雙眼,映入眼帘的是一雙絕美清澈的眼眸。
世上哪有什麼一見鍾情,都是見色起意罷了。
流櫻與沢子便同時看上了對方的『色』。
流櫻演奏的很好,很多人都動容駐足,但卻是鮮有人丟下幾枚銅板。
人們見到流櫻期盼的眼眸,都側目離開,只剩下沢子一人。
沢子掏出一枚銅板上前交到流櫻的手中,希望他能夠隨自己回花店,也算是在天寒地凍的時候有個落腳地。
流櫻答應了。
果然,有錢真的是為所欲為。
流櫻與沢子回到家中之時,沢子的父親對流櫻並不歡迎,倒不是自己多養不起一雙碗筷,只是流櫻是個男兒,與沢子在一起怕人生出閑話。
但沢子的母親對流櫻卻是和善,她聽說過火災的事情,尋思著危難之時拉人一把,再者流櫻即是孤身,心性倒也沒聽說過有出格不善,若是能做個入贅的兒,倒也不失為一件美事。
就這樣,流櫻在沢子的家中落腳。
正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向陽花木易為春。
流櫻在與沢子的朝夕相處之下,竟是漸漸產生了情愫。
每每入夜,沢子都會與流櫻一起坐在院中的櫻花樹下,流櫻演奏著尺八,沢子則依照著曲子中的情感,將感情賦予插花表達。
那櫻花樹是沢子出生時母親向人求來的珍惜之木,其上盛開的花也是如細膩玉片雕砌的一般,精美而芬芳。這櫻花樹的原主人曾說過,此樹有靈,非人不降。
流櫻與沢子如此郎才女貌,兩人卻都是不言心中愛意,心中各有所礙。
古來有情化陌路,不過怯情畏顏面。
流櫻雖是有情有意,但自己畢竟是孤身一身,無依無靠,若真的在一起,沢子面對的也只能是貧苦。
果然,絕大多數男人的萬般自信都來自於物質,但其實這也在情理之中,甚至可以說,這是歷史必然的結果。
男人比女人壯碩,這是身體結構所帶來的差異,要完全追求男女的絕對平等,幾乎是一種不可實現的奢望。
男人的力氣比女人的大,便註定了母系社會會衰落直至消失,也註定了男人成為兩性之間的強者。
弱肉強食的觀念同樣適合在那個沒有倫理道德約束的時代,這樣的時代經歷了很久,久到將男人至強的思想深深的刻在每一個人的基因中。
不得不承認,無論在那個時代,談論男人的利益時,永遠逃不脫,色、權、名、利。
之所以『色』拍在首位,是因為它強大的力量,強大到令武王伐紂,強大到令周幽王烽火戲諸侯,如此也為後世留下『英雄難過美人關』這樣的警世名言。
也正是無數年以來這樣的觀念,讓所有人認為,男人必須有實力才能配得上兩性之首,一家之主的稱號,而等同的就是金錢財力名聲權言。
也許有人說是,因為女人追求,所以男人才會拚命的追逐一切利益,男人只能被動。
但卻沒有人明白,這樣的女人他嫁的不是丈夫,而是金錢。那他的丈夫何必娶金錢的妻子呢?僅僅是為了一時肉.欲?貪一副色相皮囊?
可答案,是的。
這是一個很多人都不願意承認的正確答案,無論男女,當慾念到達一個極限值,一切束縛便都會拋卻腦後,無論是道德倫理約束,或是律法綱紀制約,也就是所謂的色令智昏。
不僅是以上的原因,還有無數的因素,讓男人將自信心與物質掛鉤,甚至於等同。
流櫻之所以不開口示愛,便是源於自己的物質匱乏,很現實,但也很無奈。
時間過的很快,轉眼之間便已經到了春天。
流櫻依舊是在店中,日復一日的演奏者尺八,若說以前演奏尺八是為了生活下去,那麼現在他所演奏的曲子,都是為了沢子一人。
但沢子的父親已是看透了流櫻的心思,他不願讓自己的女兒成為一個貧窮孤兒的妻子,即便他入贅自家,他依舊不允許。
在父親眼中,早已有了最終於的人選:齋川一郎。
一郎與沢子的年齡相仿,乃是自小一起長大的。而其出身更是高貴,他的父親齋川隆介乃是半意流劍道的創始人,即便是將軍對其也是多有尊敬。
三年前,一郎離開萬辰城,孤身歷練,如今三年期滿,已是花盛歸來。
齋川一郎在三年的時間中,一路所向披靡,憑藉著父親親身傳授的半意流劍道,戰勝無數武士浪人。
由於其敗人之後必要在對手的臂上劃出一道血痕,故而人送名號:紅痕斬客。
當一郎來找沢子時,遇到了正在演奏尺八的流櫻。
一郎很奇怪,花店之中何時來了一個奏雅樂之人。
在院中尋了一周未見沢子的一郎重新進入花店,可映入眼帘的卻是淡笑著插花的沢子,身邊陪伴的是流櫻。
沢子,我回來了。
一郎走上前去,沢子驚喜的起身,跑向一郎。
三年未見,你的劍術可有退步?若是退不了,我便如小時候在旁邊盯著你!
這是獨屬於兩人的記憶。
流櫻起身走上前來,鄙人流櫻,乃是一名雅樂師。
紅痕斬·齋川一郎。
兩人相視一笑,心中已是過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