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富貴
兩人商議妥協,正要回去,卻見一侍女前來稟報:「見過老爺,姑娘,裕食府的張掌柜求見。」
「他可有什麼要事?」楊姑娘不悅道。這裕食府張掌柜的渾家是侍候姑媽的貼身女婢勞嫲嫲,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被安排在了這油水肥沃的位置上。然而人心不足蛇吞象,仗著勞嫲嫲在姑媽跟前有幾分臉面,竟也想拿捏他們兄妹,時不時就來整些幺蛾子。
「看他樣子忿忿不平,道是他家侄子在店後頭被人打了。」那侍女回道。
「被人打了就找官差去,找我們幹嗎?!」楊銳怒道。
楊姑娘按捺住脾氣,道:「我去看看吧。」勞嫲嫲在姑媽面前得用,姑媽到底是嫁到了嚴府,隔了輩份,又與他們聚少離多,要謹防著勞嬤嬤在她跟前嚼舌根。
「哥哥,我已經叫了一桌席面,你先過去陪兩位公子吃著,記住,收起你那色迷迷的眼睛,還有,不要亂說話。」楊姑娘再三警告道。
「明白明白,這關乎我妹子的人生大事,放心放心,我絕不犯渾。」楊銳笑著保證。
楊姑娘這才點了點頭離開。
楊銳轉身回到了招待永徽帝的房間,自來熟的坐下,吩咐上菜。沐卉雖好看,但他也不敢多看,每看一眼都怕控制不住自己,於是與永徽帝攀談道:「不知妹婿是何方人氏?」
即使在炎氣酷烈的夏季,這樓里也是堅冰常奠,十分涼快,然而永徽帝的面色並無舒展,看這楊銳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冷冷道:「我不是你妹婿。」
楊銳虎眼一瞪道:「我妹妹貌美如花,皇親國戚也配得,還配不得你這窮酸?!」
永徽帝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那又如何,我有功名在身,你們要囚禁我不成,眼裡可還有王法。」
「王法,在淮揚,我姑父就是王法,你難道沒聽過,官不在高,有楊則名,才不在深,有嚴則靈。這楊嚴兩家,就是我們!」楊銳一拍桌子,虎著臉道。「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永徽帝收斂笑容,冷冷的看著他道:「不過是商賈之家,好大的口氣,真當自己能一手遮天了。」
不知為何,楊銳竟覺得像被利劍刺了背脊一下,頓時有些慫了,又想起妹妹的囑咐,按捺下性子道:「你可別小瞧嚴楊兩家,雖然我們沒有官身,但架不住我們有錢。特別是我那姑父,他不僅經商有術,且曾是三皇子府上的座上賓。後來三皇子被廢,門人也大都被充軍流放,凡是與三皇子有關聯的官吏,也都不免獲罪。唯獨我姑父平安無事,你可知為啥?」
見永徽帝不理會自己,楊銳接著道:「就是給錢啊!嚴家是用大把的金銀獻給了當時的幽帝才幸免於難。由此看來,金錢有時真是萬能的,皇上也愛財啊,我不相信就沒有錢泊動不了的人心。」
有理,打仗要錢,養百姓要錢,他也愛財,但取之有道,像嚴楊二家這種貪得無厭的東西,給再多的錢他也不會放過!
「老爺,上菜了。」
「可惜了,今日我來得匆忙,沒來得及叫上芳華劇團的戲子前來,否則粉扇靡效,宴戲鮮歡,方是樂事。」楊銳很快又自得其樂起來。
「來來來,別客氣,試試我們淮揚的菜式,我敢保證,你在其他地方是絕對吃不到的。」楊銳很快將永徽帝的白眼拋在了腦後,熱情招呼道。
「誒,黃小弟,這道菜好看,但不是吃的,這不過是道看菜,你拿著玩就行。」楊銳見他二人都不動筷,又見沐卉看了一眼一道美輪美奐的工藝菜,便熱心介紹道:「看菜叫素蒸音聲部,是用素菜和蒸面做成一群蓬萊仙子,共有七十件,主要是用來裝飾和觀賞的。」
「這樣做工繁複的菜只是拿來看的?」沐卉詫異道,這未免也太過奢華。
哎喲,這聲音,聽得人半邊身子都酥了,可惜了,若非妹妹一再交代…楊銳身子一軟,端起酒杯半眯著眼睛道:「小兄弟到底年輕,這算什麼菜,哪裡能入口。」
說話間,源源不斷的菜肴被端上了桌,楊銳笑道:「兩位別客氣,這只是一前菜,略嘗嘗試下口味便好,那燜爛的熊掌和豹胎方是主食。」
沐卉聽得有些噁心,看著桌上的菜也倒了胃口。
永徽帝目光幽深道:「皇帝的宴桌有菜肴四十品,皇后的頭等宴桌膳品也只有三十二品,你們如今這宴桌都趕上皇上了。」
楊銳笑著應道:「皇上?」他身子前傾,壓低聲音神秘道:「皇帝哪裡能過得這種神仙般的日子,沒看到幽帝之前就頻頻往這淮揚跑嗎,不就是吃到了這裡的甜頭。」
楊銳用筷子挑起碗里晶瑩剔透的米粒道:「你瞧瞧,我們吃的是楚苗山的香粳米,拌著鬆散的菰米飯,這樣的飯吃著又香又爽口,且入口即化。」
楊銳又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卻是沒有吞下,而是吐在了地上道:「蘭英之酒,酌以滌口。」
「你瞧瞧這菜點的原料,來自全國的五湖四海,天上地下,有渤海的對蝦、黃河的鯉魚、鎮江的鰣魚、陽澄湖的大蟹、南海的魚翅、海南的燕窩、東北的熊掌、山東的鮑魚…皇帝的御膳房能出這菜式?」
楊銳挑眉得瑟道:「在我們楊家,你冬想吃白蘆筍,夏想吃芥藍,完全沒問題,季節對蔬菜的限制在我們這裡完全就是個屁,我們設了大棚,晝夜蘊火,待溫而生,想啥時候吃就啥時候吃。」
如何,可見識到我們楊家的富貴了?楊銳見永徽帝沉默不已,若有所思的樣子,以為他是被楊家的富貴震懾,說不出話來,有些自鳴得意,妹子,瞧,這世界上就沒有錢擺不平的事,他再清高不也要乖乖朝著我們低頭。
「你們這一日的酒食費不少吧?」半餉,永徽帝出聲道。
「也沒多少,比起我們的進項,平日里差不多白銀近千多兩吧,若是加上應酬什麼的要略為多些,日銷萬兩也是常見的。」楊銳回道。
「你讓我想起了一個故事。」永徽帝深吸一口氣,平復自己暴怒的心情。
沐卉也暗中握住他的手指,示意他不要衝動。她知道如今他心裡定不好受,多少士兵將領為了守衛大辰付出生命,這大辰的內部卻被這些蛀蟲一點點的蛀空。
「什麼故事?」真是窮酸秀才,吃個飯還要講故事,楊銳不屑的撇撇嘴。
「飢貓與餓虎相遇,虎問貓:現今鼠類很多,你一向以鼠為食,怎餓得如此慘不忍睹?難道世上無鼠了嗎?貓嘆道:鼠輩倒是不少,怎奈近來一班鼠輩極善投機鑽營,一個個鑽入冠冕堂皇之處,護衛極嚴,叫我如何敢去吃他。」永徽帝道。
「不能吃老鼠就吃魚唄,這貓也真是蠢。」楊銳笑道。
「貓又問虎:你一向以人為食,怎麼也餓得這般可憐?餓虎嘆口氣:唉,現在我覺得像人的越來越少了!」永徽帝看了他一眼道。
好,很好!逃難的災民們因為沒有糧食,只能選擇拋棄子女,易子而食,一幕幕人間慘劇讓人目不忍睹。陳路達兄妹為了他家酒樓里一點餿水就差點被打死。當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楊家如此作態習以為常,可見其他富商和官府的態度!
「哥哥,你們聊什麼呢,這麼開心。」沒等楊銳反應過來,楊姑娘已經處理了手中的事務,在侍女的簇擁下回到了廂房。
「你可有亂說話?」楊姑娘見永徽帝面色淡淡,警告的看了自家兄長一眼。
楊銳聳聳肩道:「我不過給二位介紹一下菜式,可不敢惹他們不快,你看,妹婿剛剛還給我講了個故事呢,好像挺好笑的,不過我不大記得了。」
楊姑娘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她這哥哥就是個草包,別是被人罵了也不知道。
「你且出來一下,我有話同你說,兩位稍坐。」楊姑娘將楊銳又喊了出去,正要離開之際突然回過頭來問了一句:「黃公子在過來綉樓之前,是否在一家酒樓後門與人發生衝突?」
「打了幾隻惡犬,如何?」永徽帝道。
楊姑娘一愣,沒想到這人性子這般耿直,旋即一笑:「不過是誤會罷了,那是我們楊家家奴,多有冒犯,還望公子海涵。」難怪這黃公子一直都臭著一張臉,以張掌柜侄兒那性格,必是將他們楊家的名號報上去,這群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混帳東西。
楊姑娘的笑臉在回過頭那瞬間拉了下來,看得楊銳小心臟一抖一抖的,女人的表情啊,真是比唱戲還豐富。
楊銳跟著楊姑娘去到一間廂房,門剛闔上,便聽得「嘣」的一聲悶響,原來是楊姑娘怒氣沖沖的一手打在桌子上。
「那群該死的狗奴才,欺壓到主子頭上來了!」楊姑娘冷笑道。
「妹妹,這是咋了?」楊銳摸了摸腦袋問道。
「那勞嫲嫲一家子留不得了。」楊姑娘目光森冷道:「我已經給嚴府送了拜帖,在勞嫲嫲她們惡人先告狀之前,你要先去見過姑媽,就以調查這黃公子身份為借口,讓她給掌掌眼。」
「哦哦,我這就去。」楊銳二話不說扭頭就走。
「等等。」楊姑娘又叫住了他,想了想道:「我還是與你一同過去吧。」她這哥哥不明就裡,嘴又笨,萬一被那勞嫲嫲搶白反而不妙,少不得自己也走一遭。
「來人。」
「老爺,姑娘有何吩咐?」一名侍女進屋問道。
「廂房裡那兩位公子讓管家幫我代為招待,讓他們在楊府暫歇幾日。」楊姑娘吩咐道。
「是,姑娘。」
楊姑娘和楊銳離開后,永徽帝和沐卉的心情卻久久無法平息,看著眼前豐盛的菜肴,彷彿不是熊掌豹胎,而是百姓的血肉。
「有光的地方就會有影,這是無法磨滅的自然定律。」沐卉輕聲道:「只希望我們的努力,可以讓光明蓋過黑暗。」
「我不會輕易饒了他們的。」永徽帝道:「要委屈你這幾日陪我留在此處了。」直接從這幾人入手探得的信息要比他們在外頭收集來得詳細又快,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把這群蛀蟲碾死了。
「這樣的富貴我還沒享受過呢,怎麼算得上委屈。」沐卉打起精神說笑道。
「天大的富貴,也要有命享。」
沐卉忙捂住他嘴巴,隔牆有耳,可不能打草驚蛇了。
「兩位貴客,鄙人乃楊府管家,稱呼我王生便可。」果不其然,門外又來了一名中年男子,他面上帶笑,卻沒有多少恭敬,眼角掃了一下桌子,道:「可是今日的菜肴不合兩位胃口。」
「山野之人,清茶淡飯足矣,這些還真吃不習慣。」永徽帝道。
呸,就是一群糙人,光臉長得好看,不過也就是這種身份低下的才好拿捏,就算進了楊府,不過是個贅婿罷了。王管家眼裡透出一絲鄙夷,道:「那可要鄙人為你們再上兩碗面和幾個饅頭?」
「不必了,不吃嗟來之食。」永徽帝帶著沐卉便要起身離開,王管家一下,不好,難道這兩人真不貪戀楊家的財勢?萬一他們走了,姑娘還不揭自己的皮!
王管家忙拉下臉面,陪笑道:「方才是小的無禮了,公子原諒則個,我家家主邀請兩位到府上住上幾日,以盡地主之誼,還望兩位給個面子,馬車已經備好了。」
「不必了,我們自己有手有腳,也訂好了酒樓。」永徽帝冷著臉拒絕道。
「是是,外頭有名叫大力的糙漢子說是陪同你們逛淮揚的,他能帶你們到哪去,不過是些市井之地,我家家主可就不一樣了,這淮揚還沒有他去不得的地方,他盛情邀請兩位,還請不要拒絕。」王管家帶著不容拒絕道。
永徽帝和沐卉對視一眼,似乎思量了一下,方淡下口氣道:「那走吧,不過只能幾日,我們還要進京趕考呢。」
「是是是。」到時候別是你們想留,楊府不讓你們留罷了。王管家低著頭,撇了撇嘴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