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商議
「妹子,咋趕得這麼急,自家的姑媽啥時候去不成,連個飯都不給好好吃完。」一路上楊姑娘吩咐了幾遍快馬加鞭,惹得楊銳絮絮道。
楊姑娘起得只想撬開她哥哥腦袋瞧瞧,裡頭是不是裝著都是綿絮,難怪姑媽嫁到嚴府後,與楊家的關係越來越疏離,有這麼一個不成器的侄子,娘家還有什麼能靠得住的。
到底是自己的兄長,楊姑娘耐著性兒道:「姑媽主持著嚴府中饋,一刻都不得閑的,不趁著如今她吃飯的空兒去,等回事的人多了,就難說話了,再歇了午覺,越發沒時候了。」
「咱們能和那些下人比嗎。」楊銳猶自嘟囔道。
「你!」楊姑娘只覺得恨鐵不成鋼:「你以為如今的楊家還是以前的楊家嗎,姑媽到底是嫁出去的,不能幫襯她一二便罷了,你還日日給她添麻煩,再多的情份也消磨光了。」
楊銳見楊姑娘紅了眼眶,忙輕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道:「妹子,是哥的錯,你別急。」
「哼。」楊姑娘別過頭,不再理會他了。
過了一會,馬車停了下來,守門的門房早認得他們兩個,暗自道這爺不知又闖了什麼大禍,前腳派人送了帖子,後腳就上了門來。
「表公子,表姑娘,請容小的進去通報一聲。」
「有勞了。」楊姑娘暗嘆自己哥哥不爭氣,搞得如今一個門房也能給他們臉色看了,不知道姑媽心裡又是什麼滋味。
過了不多時,便見門房出來,身後還跟著楊氏身旁的大丫鬟紫心,楊姑娘心裡才鬆了口氣,看來姑媽心裡還是有他們的。
「見過表公子,表姑娘。」
未等紫心行完禮,楊姑娘早就一把將她托起,笑容可掬道:「怎好勞煩你前來,倒也巧了,前個兒店裡有人出了支寶石串珠圍髻,旁的也就罷了,那寶石竟是紫色的,應了你的名。不值什麼,拿去玩兒吧。」
「多些姑娘了。」紫心見她這般殷勤,便知她是有事相求,也不推諉,收進了袖子里,領著他們進了院門。
「姑媽近日心情如何,睡眠用膳可好?」楊姑娘面帶關切道。
「近日可能天氣有些燥熱,雖然府里冰用得足,到底還是要出去走動,夫人胃口便有些差了。」紫心投桃報李道。
「女子性寒,冰到底少用些為妙。」楊姑娘道。
兩人又絮絮說了些事,楊姑娘已經將楊氏近況掌握得七七八八了,這才整了下衣冠,隨著紫心進了屋。
紫心讓楊姑娘在堂屋稍候,讓人奉了茶,正好楊氏用過午膳,約莫二三十個婦人進了裡屋,捧了大紅油漆盒出來,上面都是滿滿當當的菜肴,不過略動了幾筷子。
紫心在門旁屏聲側耳靜默,待到人都魚貫出來了,門旁邊的兩位丫鬟輕輕打起珍珠捲簾,她方進了門去回稟道:「夫人,表公子和表姑娘來了。」
「怎麼還不請進來。」屋裡傳出一道柔和慵懶的聲音。
「銳兒/盈兒見過姑媽。」楊銳和楊盈進屋行禮道。
只見一年逾三十的美貌婦人坐在炕上,背靠錦布引枕,她身著白玉蘭散花紗衣,頭戴金累絲嵌寶牡丹鬢釵,看著清雅,卻是遍身價值不菲,單是這紗衣,便是天絲所製作,十分清涼透氣,一年淮揚上貢進宮的也不過十匹。
「怎的這個時候過來了,可用膳了?」楊氏看了楊銳熊迷一眼,讓他們坐下說話。
「姑媽。」楊盈坐到楊氏身旁親昵道:「我們已用過膳了。」
看著長相與自己肖似的外甥女,楊氏語氣軟化了些:「看你帖上寫著今個兒挑中了個合眼緣的人,可是真的?你年紀也不算小了,若能定下來便定下來吧,帶來我讓你姑父給你掌掌眼。」
「謝姑媽。」楊盈有些羞澀道。
「只不過…」楊氏道:「這人看的不是皮相,若是窮凶極惡之徒,動不動就動手的,或是貪戀楊家富貴,故意引你注意的,這種人留不得。」
楊盈聞言,心裡咯噔掉了一拍,那勞嫲嫲,還是給她上眼色了!
「姑媽,那只是個誤會。」楊盈急忙道:「我問過幾個在場的人了,那是張掌柜那侄兒先挑起的事,好端端的去將那撈餿水的小乞丐打個半死,黃郎也只是看不過眼…」
「黃郎,嗯?」楊氏尾音上調,道:「這才哪到哪,便叫上了。」
「姑媽…」楊盈見楊氏面無不悅,便輕輕咬了咬唇,嬌嗔道。
「哎。」楊氏輕嘆一聲:「你雖聰穎,到底父母早逝,很多東西沒來得及教你。罷了,待我與你姑父商量一下,若真是個品行端正的,留下也無妨。」
楊盈喜不自禁道:「謝謝姑媽。」
「銳兒。」楊氏又道。
「誒!我在這!」楊銳本來坐著昏昏欲睡,被叫了一聲又連忙坐端正來。
楊氏見了又是一聲嘆息,楊家也不知是造了什麼孽,偌大的家族如今只剩下個扶不起的阿斗。
「最近可有出去胡鬧,我聽說你辦了個什麼館,專門收攏些十歲以下難民子女,用來何用?」楊氏問道。
「嘿嘿,這您不聽為妙,倒也不算什麼,用來做人情罷了。」楊銳道。楊家陰盛陽衰,這姑媽比妹妹還要來得有手段。
當年幽帝第一次南巡,身為淮揚鹽商總商的嚴家主動請纓,精心籌劃,還在揚州北郊開拓了幾百畝土地,搭造山石景物。但在幽帝到來的前一天,才發現園中還缺少一個湖泊。當時只是嚴家家主兒媳的楊氏主動請纓,自費數萬兩白銀,召集工匠連夜趕造了一處人工湖,果不其然第二日幽帝到后讚嘆不已,自此特命日後南巡皆由嚴家接待。
而出謀劃策的楊氏自然也得到了嘉許,把自己的丈夫推上了家主之位。
「那些也是可憐人,不要造孽太深了,如今的楊家,已經受不起折騰。」楊氏手裡的血染得多了,近些年倒有些信起鬼神來。
「那些難民算什麼,不過是豬狗,既然是豬狗,叫喚幾日便消停了,又沒要他們的命,還供他們吃住,算什麼造孽。」楊銳混不在意道。「而且我也是在為楊家打算,現在那些人胃口越來越叼,就是好這口,我不過投其所好罷了。」
「罷了,總之這不是什麼光明的事,莫讓人抓著把柄便是。」楊氏吩咐道。
「誒。」楊銳朗聲應道。
「還有,你妹妹都要出嫁了,你卻連個妻房都沒有,平白惹人詬病。」楊氏道,她也知這侄兒秉性,不指望他開枝散葉了:「不拘是什麼人家,先娶一個在家裡擺著也好,不然不成體統。」
「知道了,姑媽。」楊銳焉然道。
楊盈見楊氏面露疲倦,便知她要午休,起身道:「如此我們兄妹就不打擾姑媽休息了,您萬萬要保重身子。」
「嗯。」楊氏也不挽留他們,而是讓紫心去庫房裡取了些血燕,包裹好了遞給楊盈道:「最近莊上有人送了些血燕過來,是摘取岩石峭壁的燕巢,被所附紅色岩石壁滲出的紅色液體滲潤,燕窩便通體透紅,及其難得。可滋陰潤肺、美容養顏,你帶些回去補補身子。」
「這東西難得,姑媽您留著自己吃吧。」楊盈婉拒道。
「怎麼,看不上姑媽的東西?」楊氏道:「我們楊家的姑娘,可不能這樣扭扭捏捏,什麼東西算得上金貴難得,只要我們想要,便是龍胎鳳膽也有人給我們取來。」
「是。」楊盈受教道。
楊銳兄妹離開后,楊氏讓人去打聽家主嚴明旺去了哪裡。
「回夫人,老爺方才回了府,在正廳裡頭坐著,申時要出門一趟。」前去打探的侍女回道。
楊氏想了想,起身道:「我現在過去一趟。」
「是,夫人。」
嚴明旺正無精打采地坐在自家的客廳里,目光空洞的盯著前方。嚴明旺是個很講究也很挑剔的人,嚴府布置得奢侈豪華,几案精美,賞心悅目。府上的下人也都是經過千挑萬選,容貌出挑的。
閑暇時候,他喜歡坐在自家院子里細細地品茶,一邊接受著嬌艷侍女們精心的侍奉。然而,今日嚴明旺看什麼都覺得礙眼就連平日里最享受的鶯歌燕語也覺得呱噪起來,剛剛已經有幾名侍女被他沒來由地痛罵了一頓。
侍奉的侍女們皆戰戰兢兢,嚴府富貴,最不值錢的便是人命,她們可以一步登天,也會被瞬間打落地獄。
「滾出去,沒用的東西,斟茶都不知道冷熱嗎?!」嚴明旺將手中的黑釉木葉紋盞狠狠砸在地上,價值百兩的杯盞就這樣粉身碎骨了。
「老爺怎麼這般大氣性?」楊氏款款而來便見到這樣一個情景,心裡很是詫異,這些女婢表面上是侍候人的,可大家都心知肚明,她們皆是給嚴明旺受用的,平日里保養得和副小姐一般,嚴明旺與她們說話也是極其和顏悅色。
「夫人來了。」嚴明旺見出聲的人是楊氏,按捺下脾氣,他能在眾多兄弟中登上家主之位,楊氏功不可沒,所以對這結髮之妻,嚴明旺還是極其敬重的。他放緩了語氣道:「你平時這時候不都是午休嗎,怎的過來了?」
楊氏抿唇一笑:「有件喜事要同老爺您商量一下。」
「哦,什麼喜事?」嚴明旺略感心情好些。
「就是我家外甥女今日招親,看中了一個後生。」楊氏道:「老爺見多識廣,想讓您掌掌眼,不知您何時有空?」
嚴明旺道:「哦,這倒是難得。」楊盈兄妹他是在熟悉不過,一個是敗家子,另外一個眼高於頂,他倒有些好奇楊盈看中的是怎樣一個人才了。於是鬆口道:「明日我正好有空在家,便讓他們過來吧。」
「老爺方才怒氣沖沖,可是遇到了什麼煩心事?」楊氏見他應承,也沒有忙著離開,而是柔聲問道。
一談起這個,嚴明旺就一肚子氣,他指了指上頭道:「還不是那群食不知饜的,前個月才得了好處,這個月又來討要,說是有人上京告御狀,新帝知曉了這邊水災之事,怕會從我們入手,需要銀子去打點。」
楊氏聞言,眉頭微蹙道:「此事…老爺覺得有幾分可信?」
「告御狀怕是確有其事,但要說皇帝會從我們這裡入手,我是將信將疑。」嚴明旺道。「流水的官員鐵打的鹽商,皇帝還是需要靠我們商人掙錢的,不會一網打盡。」
「即如此,老爺不必這般憂慮。」楊氏安慰道。
「只是他們這次要的數量太大,少不得又要搞些東西填補了。」嚴明旺道。
與楊氏商討了一番,嚴明旺覺得心中鬱氣紓解了不少。
次日清晨,楊家兩輛華麗的馬車一前一後開往嚴府,沐卉透過紗窗往外一瞧,只覺得這裡街市繁華,人煙阜盛,自與它處不同,本以為楊家已經夠大了,沒想到這嚴府更是格外顯赫,與商賈之家截然不同。
因前任嚴府家主有奉宸苑卿的頭銜,所以嚴府是按著貴族之家打造的,開了三間大門,兩邊蹲著兩隻金蟾蜍,門前還候著十餘名華冠麗服的侍役。
看到楊家的馬車到來,上來了兩名侍役,躬身道:「可是表姑娘到了?小的已準備好轎子,還請下車換乘。」
最先下車的是楊盈的貼身婢女,她扶著楊盈下了車。楊盈走到身後的馬車前柔聲道:「黃公子,我們到了,請下車吧。」
這時車門打開,只見裡頭躍身下來一道撟捷的身影,那些侍役偷眼一看,果然是萬里挑一的人才,難怪會被表姑娘看上。
只見那高大英俊的男子又回過身去,扶下一個身材嬌小,長相精緻的小公子。
「幾位請上轎。」
轎子從側門而入,進了一進門,入眼是一座清幽的園子,水榭橋亭,假山房園,一切都顯得典雅清靜,一座三層樓閣最為惹眼,上面掛著一塊牌匾,上書「瀟湘樓」三個磅礴大氣的字。樓里傳來飄渺動聽的琴聲,餘音裊裊。樓閣上輕紗籠罩,幾抹淡影若影若現。
永徽帝看到沐卉眼光停留在上頭,問道:「賢弟,怎麼了?」
沐卉移開了視線,眉頭微蹙道:「沒什麼,只是好像看到有張面孔有些熟悉…」
「我們姑父是個雅人,平日里喜歡招待淮揚名流文士到此聚餐吟詩作畫。」楊盈怕永徽帝誤會,忙解釋道。
可能是看錯了吧,
沐卉微微搖了搖頭,她從未來過此地,又怎麼會有認識的人。她坐直了身子,不再細想,卻沒發現樓上的紗簾掀開了一角,露出半張鬚髮濃密、臉色陰沉的臉,正陰沉沉的盯著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