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

炎熱的空氣彷彿停滯了，愁苦地等候著風，墨色的濃雲擠壓著天空，沉甸甸的彷彿要墜下來，除了悶熱，就是壓抑。

「我說大哥，你們那村子咋那麼偏啊，我看著天似乎不大賞臉，陰沉沉的準備來場大雨，不如咱們改日再來？」出聲的男子不過二十齣頭，大熱的天卻身穿一襲灰藍色長大褂，胸前還掛了個九宮八卦牌。他抹了一下額頭，甩出一手的汗，打著商量道。

「呵，你逗我玩呢，下次來？」兩名男子褪去憨厚的神情，捏緊了手裡的冥品，一前一後的拱著他往上走：「父債子還，你再拖拖拉拉當心我們去把你爹的墳給刨了，讓他死不安寧。」

章玉一臉的苦色，這年頭做個買賣可不容易。他乾爹章天師開了個冥錢香火店，是淮揚有名的法師，可他法術再厲害，也是凡夫肉身，年前已經蒙佛祖招喚，早登極樂去了。

好不容易辦完了章天師的喪事，今日突然來了兩名糙漢子，說是年前章天師收了他們訂金，要到山裡幫他們做一單冥婚。章玉一瞧，白紙黑字，還真是他乾爹的字跡。

如今這間香火店是章玉管著的，因他年紀輕，平日又沒出過單，所以沒人找他幫忙做法事，他道要退還訂金，那兩名漢子倒是不依，說今個兒挑的好日子，不能再拖，又買了一堆的冥品。

章玉想著應該不難辦就答應了。如今看來…他默默的摸著自己胸口的九宮八卦牌，又看了看周圍的環境，這行怕是不詳啊…

「別磨磨蹭蹭，快走。」後頭的漢子見他走得慢的，用手頂了頂他的腰催促道。

「誒誒。」章玉踉蹌了一下，眼睛不著痕迹的四處掃了掃。

又走了約莫半刻多鐘，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隱約看到前方有個小村莊，外頭亮著燈火。山兩側延伸的山脈就如同手臂一樣，將這小村莊徹底包圍了，十分隱蔽。

整個村子安靜極了，甚至連一聲狗叫都沒有，十分陰森，雖是大熱天，章玉卻覺得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走到村子入口，一雙男女迎了出來，男的四十有餘，一臉絡腮鬍看不出究竟，女的約二十齣頭，妝容精緻，身姿玲瓏，有著說不清的韻味，像極了養尊處優的貴婦人。兩人站在一起就好像美人與野獸。

「大哥，嫂子，你們怎麼親自出來了？」那兩個漢子一改窮凶極惡的態度，笑著問道。

「吳四，章天師呢？」那婦人輕啟朱唇，聲如珍珠落玉盤。

「嫂子，那老頭子去年死了，這是他的乾兒子，也是嫡傳的弟子，有兩把刷子，我們就把他帶來了。」被問到的漢子回道。

「哦…」那婦人看了章玉一眼，彷彿那眼睛裡帶著鉤似的，十分的撩人，章玉不敢與她對視，忙低下頭。

過了一小會，她才笑道：「那便有勞小天師了。」

「不敢。」章玉板著一張臉拱手道。

「夫人，你先去休息吧，小天師請隨我來，我姓宋，叫我宋大就行了。」那絡腮鬍倒是護那女子護得緊，自己將事情攬了過來。

章玉跟著宋大進了一落院子，這院分南北兩間房，舉行儀式的屋子是南房。南房放著新郎的骨灰牌位，北房正中則端放著一口嶄新的本命棺，裡面應該躺著的就是今晚的新娘。

「這新郎是我夫人的親弟弟，有生辰八字，女的是我們買來的新娘，沒有具體的生辰八字，你看要怎麼合一合…」宋大道。

「沒有八字啊…」章玉為難道：「這生辰八字就如同一件衣裳，不合身可就難受咯，且女命行嫁大利月，結婚擇日還得以女方的生辰八字為準。」

「我們鄉下人沒那麼多講究，今晚就必須把事辦了，這災荒年月，誰哪裡還顧得那些。」宋大輕描淡寫的掃了章玉一眼，口氣力帶著不容拒絕。

「宋大哥，不急，要不先把男方的生辰八字給我一下，然後我要看下女方的面相再卜卦挑選吉時，你們先去準備冥婚的東西。」章玉見這情景，也知今晚是推脫不得了，只好鬆口道。

「你放心，東西我們都準備好了。」這冥婚的東西有兩樣，一樣是給新人燒的嫁妝彩禮，分別是紙做的綢緞尺頭、金銀財寶、皮棉夾衣、還有珠寶首飾等。另外一樣是貢品，肘子喜果、「合杯酒」、「子孫餃子」、「長壽麵」之類的。

看來這家人真是有備而來的，章玉取了男方的生辰八字，又去了北房。

宋大身後的兩名兄弟推開棺蓋，只見裡頭躺著一名栩栩如生的美人屍體，她年約十七歲左右，身上穿著鮮艷的紅衣，雖然閉著眼睛，卻能想象到睜開時是何等的風華絕代，這面相，絕不是普通人能擁有的！

「天師？」宋大喊了一聲。

章玉差點看痴了，他輕咳兩聲回過神來道：「此女面相極佳，我剛剛卜算了一下，半個時辰后的亥時是吉時。」

「那就有勞天師了，先吃點東西暖暖胃。」宋大說完，將棺材板蓋上。

章玉戀戀不捨的又往裡頭看了一眼，這一眼，卻讓他神魂俱裂，那女屍，睜開了眼睛，眼角落下一縷熱淚！！

「啊！」章玉急促的叫了一聲。

「怎麼了？」宋大有些不耐煩道。

「沒，沒什麼。」章玉吞了一口口水，馬上把目光別開道：「太久沒走山路，腿有些疼，剛剛抽了一下。」

宋大不疑有他，將棺材板蓋死，向吳四二人使了個眼色，轉身離開了。

宋大回到自己廂房中，那婦人婷婷裊裊地迎了上來，頓時百鍊鋼化為繞指柔。「今晚做完法事會比較遲，你先休息，我看著便是。」

「謝謝你，宋大。」盧氏柔情道。

「你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都是一家人，有什麼好謝的。」宋大感受著懷裡的溫香軟玉，輕聲道。

想當年，她是淮揚首富盧家的千金，他不過是名水匪，因有幾分本事與盧家老爺有些交情。他第一眼就看中的她，她卻被父親拿去做人情，嫁給了太原刺史段昌明。

後來段昌明被抄家，連累了盧家，盧氏被流放，他拼了命才將她救出，因手裡握著嚴家的一些把柄，便一伙人暫時安置在嚴家。而盧氏最珍視的弟弟盧威卻死在了流放的路上。家破人亡，從那時起，盧氏便有些精神失常，總說夢到她的弟弟一個人在地下孤伶伶很是可憐。

他本來就是水匪出生，人命在他手裡就和兒戲似的，於是每年都會擄劫一名少女，殺死了給盧威配冥婚，如今算來也有五六年了。

「你放心，這次這名女子與威兒有過一面之緣，當初威兒也是喜歡得緊，他一定會滿意的。」宋大安撫道。

那棺材里的新娘，正是沐卉。當初若不是因為她，段府不會那麼快沒落，如今如果不是因為她認出了自己，他也不會又要疲於奔命。宋大把所有的過錯都歸到了她身上。

此時，吳四二人聽從宋大的囑咐，置了一張酒席，與章玉吃喝起來。

吳四二人絲毫沒把章玉放在眼裡，任由他在旁邊擺放香燭，做法事準備，而他們則一邊喝酒一邊行令，好不痛快。

「哎，今年幹完這事，希望大嫂能消停些了。」吳四悶下一口酒，含糊道。

「呸，什麼大嫂，也就你心大喊得出口，若不是因為她…」陳柳低聲唾了一口道。

「噓，你還要命不要？！」吳四忙止住他的話，使了個眼色，轉頭看到章玉依舊在畫他的符，這才壓低聲音道：「咱們這條命能留著，都多虧了大哥，他能留著，自然也能收回去。」

「呵。」陳柳冷笑一聲：「這算什麼命？狗都比我們自由。生不得自由，死後也不知能得個什麼去處呢。可惜了那美嬌娘，活生生的一個人，偏要給個死鬼殉葬。老大也呸眼賊了，抓來時還是一幅男裝打扮，也不知怎麼就認出她是個女的。」

「這女的…說來與老大也有些淵源。」吳四也是憋得久了，便將那陳年舊事和陳柳提了提，道：「也不知道她後來得了什麼造化，可惜啊，碰到我們這群惡人，鬼神都怕惡人，若真有報應，我們早就死了千百萬遍了，我說陳柳，你也甭杞人憂天了，來，喝酒喝酒。」吳四勸道。

而此時章玉並非如表現的那樣認真畫符，他耳力極佳，豎著耳朵講那二人的話聽了進去，背後冷汗淋淋，果然，他剛才沒看錯，那女的沒死？！他們竟用活生生的人去殉葬？！！完了完了，看他們毫無忌憚的在自己面前說事，便知他們是不把自己的小命看在眼裡了。此事一了，他小命休矣！

章玉背後冒著冷汗，一面想著對策。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了，轉眼時辰已到。

「先生，我們可以開始了嗎？」宋大安撫好盧氏，慢悠悠的走了過來道。

「準備好了。」章玉故作正經道：「今日甲子日，男方屬馬為午，忌屬鼠的，鼠為子，子午相衝，忌豬，豬是水，馬是火，水火相剋，馬為自刑之物，忌牛，牛為丑，丑午相害。」

宋大幾人聽得雲里霧裡，道：「這是何意？」

「冥婚舉行之時，屬鼠，豬，牛三個屬相的不得在場。」章玉道。他其實也是靈機一動瞎蒙了一下，但願這三人中有這些屬性的，這樣監管他的人可以少一點。

果然，在章玉心裡求遍了漫天神佛之際，宋大和吳四二人道：「我們二人迴避一下。」

宋大又朝陳柳使了個眼色：「此事便有勞五弟費心了。」在他看來章玉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算命先生，而且在這山頭叫天天不應的，要他的小命易如反掌。

「放心吧大哥。」陳柳瞭然道。

章玉暗暗鬆了口氣，謝祖師爺保佑。

「那我們開始吧，起壇。」章玉擺好香燭，燒了紙錢，準備斬雞頭燒黃紙，禮辦冥婚。

章玉拿起事先準備好寫有男屍生辰八字的道符，用燭火點燃，口念葬經禮咒。燒畫的紙灰全都灑入一碗清水裡，做成了一碗符咒水。

陳柳津津有味的看著章玉插起招魂幡，腳踏七星步，手舞桃木劍，嘴念禮咒，跳著招魂舞。

這舞足足跳了大半個時辰，眼見著夜已深，陳柳都打了兩個哈欠，香案上的招魂鈴突然發出了「叮叮」的聲響，四周忽然颳起了一陣涼風，森然恐怖。

章玉清了清嗓子道：「新郎盧威，新娘沐卉，成親。」

陳柳頓時打了個激靈，他們虧心事做多了，此事便覺得有些心虛。

「點炮竹，燒彩禮。」章玉道。

陳柳忙走到炮竹旁，將火點燃，空寂的山頭一陣喧鬧，噼里啪啦百丈紅鞭響個不停。他又在一口大銅盆里點了火，彩禮嫁妝，用火點著一股腦的填進盆中。夜晚山嵐濕氣重，又下起了毛毛雨，紙糊彩禮受了潮，黃色的火苗好像一條小蛇盤在火盆里。

「先生，接下來呢？」陳柳做完這事，抬起頭來時，赫然發現章玉不見了蹤影！！

該死，那傢伙逃跑了！！陳柳後知後覺，連忙吹起哨子，可是鞭炮聲響，那燒彩禮的煙又挺又嗆人，他吹了幾次都沒吹響，乾脆不吹了，連忙追人去。

「站住，別跑！」

章玉雖然舞了半個時辰的招魂劍，累得夠嗆，但如今小命更要緊，此時不逃，就再無機會了，他哪裡肯停下來，按著腦海中的記憶直往前跑。

「糟糕！」前方突然出現一道斷崖，沒路了！

「呼呼。」陳柳緊逼過來來，喘氣道：「先生，你跑啥子跑，快回來把婚禮主持完先呀。」

「我呸，你們這群吃人不見骨頭的強盜，老子就算死也不會助紂為虐！」章玉唾了一口，正義凌然道。

「喲呵，倒有骨氣。」陳柳收起了老實人的嘴臉，手摸著腰帶上別著的剔骨刀，裂齒笑道：「小先生，不如留下來給我們當個六當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