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蛻變(下)
錢鍾書先生說過,甜密的日子快如光速,漫長的等待則象永遠。其實不管是光速還是永遠,每日的光陰都是一樣。年年歲歲,歲歲年年,幾下旋轉,已過五年。
又到春暖花開時,日光漸漸拉長,春天的景色益加美麗,夕陽的炫爛不易教黑夜掩了下去,拖遲老長的光華直舒人心神。
順利簽下今年的第一票大的合約,紀躍飛舒適地躺在辦公室的沙發上,讓自已整個身心放輕鬆。
公司去年換了新的寫字樓,他這間辦公室寬敞又明亮,四面的玻璃牆,透光特好,站在辦公室里,盡賞北京的繁榮。裡面還有一間休息室,現在幾乎就是他的家了,反正回家也是一人,在哪還不都一樣。
「哦哦,總裁一個人躲在這兒摸魚,那我們這些做下屬的,不是可以翹班嗎?」付剛拿著公文,放在桌上,順便坐下,笑著拍拍他的肩。
日子過得太順,付剛比婚前胖了二十斤,本就體形粗壯,現在猛一看,有點象日本的相撲運動員。
「多做點,可以幫你減減肥,不要怨了。」紀躍飛沒有睜眼。
「我老婆喜歡我現在的樣子,說很安全。」付剛驕傲地說。
「嗯嗯,確實安全,別人想搶,也沒那份膽量。」紀躍飛被他擠得睡不住,只得坐起,斜眼看了一下他的大肚子。
「喂,妒忌呀!到是你,看看現在都瘦得前心貼後背了,飯也一樣吃,不知長哪兒了。」付剛很是不平。「是不是夜夜不睡,盡想美女了。」
一說完,付剛就知玩笑過了頭,果真,紀躍飛俊容即刻就黯了下來。那一年,他從美國回來,什麼都沒有說,人卻變了許多,埋頭於工作,把自已過得象修道夫。
付剛從衣袋裡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根遞給他,老朋友了,懂得這時候不需要太多的言語,一根煙就可以了。
紀躍飛自嘲一笑,「真想翹班嗎?我們兩個很久沒有一起喝酒了,要不,現在去喝兩杯?」
「行,不過,老婆大人關照過,今天要去機場接岳母大人。」
「算了,你去忙吧,我一個人喝去!」紀躍飛拿起西裝,找到鑰匙。
「不,不,我陪你,要不你陪我一起去下機場,如何?」
「你以為我們是少男少女,去機場看飛機升升落落好玩啊!」
「回歸一下青春有什麼不好?走吧,走吧,我來開車,你閉目養神就行了,把我的岳母大家送回家后,我陪你喝個盡興,不醉不歸。」付剛不由分說,拿起他的西裝,拉著紀躍飛就走了。
紀躍飛無奈地笑笑,「好啦,放手,員工們看到還以為什麼呢?」他穿好西裝,跟著他下電梯。
「最多說是GAY.」付剛誇張地拍拍他的肩。
紀躍飛推了他一把,「去,還GAY呢,我要是,怎麼也找個時下流行的花樣美男。」
「象紀超?」
「他,我可不敢要,那個模特兒女友二十四小時盯人,我可怕她把我罵死。」
付剛哈哈大笑。
緣份是個奇妙的東西,紀躍飛怎麼也想不到他和紀超現在會處成不錯的朋友和同事。紀超畢業后,在一次國內程式大賽中,他以無可匹配的實力折得桂冠。多少網路公司高薪爭聘,紀躍飛剛剛成立了一家網路子公司,當時也在場,他給了紀超一個不可思議的酬勞數字,紀超看了他一會,簽下他的公司。
現在,這家網路公司在同行業中是營運最好的,紀超是公司的總經理。相處中,他和紀躍飛成了很好的上下屬,私下也成了朋友。但他們二人很默契地從不談起葉小榆。紀超的女友高倩在模特兒界半紅不紅的,但她管紀超卻是最優秀的。她有無盡的精力讓紀超對她的行動舉手投降。這世上從來就是一物降一物,象紀超這樣的酷男,只能這樣守著看著,不然他的心想攻守下來太難太難。
機場永遠那般忙碌,飛機起飛、降落,讓人分離、歸來。
出關處人太多,付剛怕岳母看不到他,做了一個大大的牌子舉著。紀躍飛微笑地退到領行李的轉盤前等著。
忽然一位機場保安跑向了他,生氣地說:「先生,請麻煩你抱好你的孩子。人太多,走散了可不好找。」
紀躍飛納悶地搖頭,「我想你弄錯了吧!」
保安瞪了他一眼,回身幾步,抱著一個粉嫩的女孩塞進他的懷中,「你這樣的爸爸太不負責了。」說完,跑到另一處維持秩序去了。
紀躍飛哭笑不得地看著懷中的小女孩,烏黑的頭髮扎了幾個小辮,臉圓圓的,有些嬰兒肥,眼睛晶亮晶亮的,看著確是有些眼熟。
她歪著頭,也正好奇地打量著他。小手輕刮過他的臉腮,「那位叔叔說你是爸爸,你是嗎?」女孩的發音帶點怪異的腔調,想必是國外長大的。
「我不是爸爸,你爸爸呢?」莫名地愛上了這張小臉,情不自禁親了一下。
小女孩搖搖頭,「我沒有爸爸,我有爹地,有媽咪。」
「啊,爹地就是爸爸呀!」紀躍飛笑了。
「錯,媽咪講過,爹地是爹地,爸爸是爸爸,不一樣的。」小女孩很認真地說。
「啊!」這是什麼新理論呀!
「那媽咪和爹地呢?」
「爹地去法國開會了,媽咪,媽咪……」小女孩這才想起找媽咪,小嘴一撇,眼淚溢滿眼眶,就想放聲大哭。
「哦,哦,寶寶不哭,我們找媽咪。」紀躍飛仰臉,心疼地幫她拭去淚水,眼睛四下張望著。
「葉兒,葉兒!」一位推著行李車的女子著急地叫著。小女孩掙脫紀躍飛的胳臂,小粉蝶似的飛了過去。女子張開雙臂,蹲下身,緊緊抱住,「寶貝,你想嚇死媽咪嗎?」只是等了幾件行李,回頭一看,女兒就不見了,葉小榆差點嚇瘋。
「媽咪乖啦,葉兒和叔叔一起玩,沒有亂跑。」小女孩子回身指指紀躍飛。
紀躍飛全身僵硬地站在那兒,離她有十步遠的距離,他深邃的目光緊鎖住那第魂牽夢縈的面容,一顆糾結的心很快鉸疼了他!
「天!」葉小榆不敢置信地看著,分了五年,好不容易回到國內,第一眼竟然是他消瘦的面容。深埋多年的某種情意柔柔地從心中泛了上來。
「小榆……是你……真的是你嗎?」紀躍飛走近她,寬厚的大掌緩緩貼近她的臉,略停了一下,才有勇氣碰觸她。
葉小榆一驚,脖子僵硬,馬上感覺自他的手傳來的一股溫熱。她心陡地一跳,退後幾步,擠出几絲笑容,「好……好巧!你來接機嗎?」
她的疏離,他一怔,一股刺疼傳遍全身,驀地想起多年前新澤西州那個溫馨的黃昏,他收回手,緊緊握成拳,意識到她不再是他的誰。
「媽咪,你認識叔叔呀!」葉兒細聲細氣地看看她又看看他。
「躍飛,你怎麼跑這兒了,」付剛的叫聲打斷了葉小榆的回答,「天,是葉老師呀,好久不見啦,這……」付剛猛然看見了葉兒,震驚地呆在那裡,失聲叫道:「躍飛,她……她和你好像。」
紀躍飛臉孔在一瞬間緊繃,蒼白得沒有血色,「你說什麼?」
付剛看葉小榆低下頭,一臉痛楚,聳聳肩,擺了下手,嘆息。
紀躍飛突地抱過葉兒,沖向一邊的洗手間。鏡子中一大一小兩張面容,雖然她很小,但那眉和眼、額頭,真的和他極像極像,他的腦「轟」地一聲,她不曾前衛到和任何人一起,那是他的孩子,他的,他的……
淚瞬刻就流了下來,他瘋狂地跑出來,瞪著追過來的葉小榆,低吼道:「為什麼?為什麼?要是沒有今天的相遇,你就一直當我是個傻瓜對不對?」
葉小榆閉了閉眼,抿抿嘴,微笑著對葉兒說:「葉兒,可否和這位付叔叔一起,媽咪有事,一會就過來。」
「不,」開口的是紀躍飛,他緊緊抱住葉兒,「我不放手,誰也不給。」
葉兒嚇哭了,要媽媽抱。
葉小榆無奈地看著付剛。付剛愛莫能助地搖頭,換哪一個男人在此刻也會失控,過了五年,才知自已有個孩子在人間。
「紀大哥,我不走,孩子給我抱,你幫我提行李,我今日還要趕到奧賽中心開個會。這件事,我一定會好好和你講的。」她故作鎮定地說。
很久前,她就想回國,只是學業太緊,葉兒也小,沒辦法長途飛行。今年,她被選為國際奧賽評委,剛好賽事在北京,她終於成行。她想過要見下紀躍飛,告訴他葉兒的事,但沒想到會這般突然。
紀躍飛點頭,讓付剛先回去,他另外攔了輛車回市區。車一上了高速,他就從葉小榆手中抱過葉兒,象要疼到心裡,緊緊嵌在懷中,手上上下下撫摸著,怕是個夢。他有孩子了,流著他的血,有著他的骨,而他卻錯過了五年,他真是蠢,當初要是追過去,也不會是今天這樣的結果。
葉兒被他摸著痒痒的,笑著在他懷中動個不停。
葉小榆神傷地看著他們,真是頭痛哦,怎麼她象個大罪人似的。
「小榆,你真的好狠,你如果換位思考一下,換今天你突然看到自已有了一個那麼大的孩子,你會如何?」紀躍飛轉過頭,痛聲說。
「我……我有告訴你……發現懷孕時,我第一個就去找你,就是你在醫院中,走時,我說,我們走了,你沒有注意。」
「你在和我打啞謎嗎?那句意味深長的話,我以為指的是你和那個等你的人。那叫告訴嗎?」
她無語,嘆息。
「還是你認為我不會負責,要遠走異國,離我遠遠的?我再無知,再蠢,那一點良知總有的。」他太痛了,話語不禁顫抖著。
「我沒有,紀大哥。」葉小榆沒想過事情對他傷害這般大,當時只是覺得告知了他,他必不會放手,而她真的好累好累,才離開的。可這番話,他怎麼可能理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