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父神慈愛,創世之初,身體力行的告誡眾神,神界眾生皆為一家。一家人最見不得手足相殘。故而,無論神階如何,一旦犯下戕害仙友的惡行,都要被嚴懲。
這便是懲戒殿成立的初衷。雖它如今管得面面俱到,也無一人跳出來指責它偏離了父神原定設想……
呃,此為閑話,不提也罷。
阿爹素來厭倦規矩,打小,他教我的規矩也就一件:莫要戕害仙友。
我再是認真好學,也終止步於沒個好先生。好不容易做到了上神,又因不懂規矩,被阿娘困在丹穴山寸步難行。
除去人間斷斷續續逛過幾次城隍廟,看過幾次元宵燈花,坐過幾次茶樓高台,吃過幾杯花酒,困這個字,用得一點都沒冤枉阿娘。
這般困境下,我還能長成一個對神界,對九重天不陌生的神仙,本上神道聽途說與翻閱史冊的本事,功不可沒。
譬如懲戒殿。便要感謝我翻過的史冊裡頭正好有一本《天官正經說》的小冊子。它用半個章節的篇幅對懲戒殿進行過十分粗狂的介紹。
二十萬年前,懲戒殿的主人亘術神君黯然歸化,天後娘娘操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閑心,替她娘家最小的弟弟向天君求了這份差事。
記錄到此,恰好半個章節,不管讀者會否因爛尾破口大罵,反正就是戛然而止了。所以,我方篤定這位天官寫書寫得粗狂。
被這個粗狂天官害得茶飯不思寢食難安半月後,幸遇松鼠老仙來給阿娘送板栗,才得以圓圓滿滿。
松鼠老仙乃我丹穴山難得僅存的幾個其貌不揚者中的一個,靠著在集市上販賣板栗的吆喝賺取些許存在感。
那日,若他能早到半炷香,便可與阿娘見上,我的圓滿或仍將不圓滿,幸好我招待了他。但很顯然,沒與阿娘碰上面,他失落頗多。我只好寬慰他,板栗燒雞不能只有板栗沒有雞,阿娘帶阿爹去深山獵野雞,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他聽完,情緒仍然不高。
我便尋思,真正要吃板栗燒雞的是本上神並非阿爹阿娘,若說,他不能與鳳后酣暢淋漓講上幾輪八卦的遺憾里,有我幾分不可推卸的責任,亦說得過去。
因了這個緣故,輕易不與人客套的我,最終決定客套的留他在洞府吃杯茶再走。
他立刻喜逐顏開。我方恍悟,這隻老松鼠真正稀罕的是有人與他閑聊,而非與他閑聊的人是誰。
才一杯茶的功夫,天後娘娘那位小弟的家底已被他扒得赤身裸體,精光一個。
我眯了眯眼,他繼續口若懸河。
這位新上任的後宮連襟,名戎沭,長年駐守無妄海。無妄海乃埋葬天族死去神者的皇家墳場。九重天公布選他入主懲戒殿時,不知多少人在哆嗦后再從心底橫生一種「入懲戒殿便如入墳場」的錯覺。
日後,便有了仲軒神君一事。十分給力的印證了眾神所猜不假。
仲軒神君此人,多年以前阿爹常與我提及。得阿娘補充才知,這位曾經的羽民國君主是阿爹最誠意相邀並把酒言歡的座上賓。
酒逢知己千杯少。
每每對逝者遙思過半,阿爹總要如此感慨一句。
近來幾年,他已極少再提,累加並算,不過屈指可數的幾回。
內里隱情,我功不可沒。
大抵是從五萬年前開始,我每回聽,每回都要流露幾分嫌棄、厭煩的眼神,給足了阿爹臉色看。等我意識到行為不妥時,阿爹恰好學會了收斂對故人的追思。我也錯失了一次深入了解懲戒殿的良機。
但這些都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仲軒那般厲害的神君,仍扛不住戎沭神君的責罰,要落得一個被萬雷之刑劈到飛灰煙滅的凄慘下場。
我這把嫩骨頭若做實了戕害梧桐一事,又豈能有一線劫後餘生的生機?
怕是那刑一動,本上神亦要步仲軒神君後塵,變成一隻祭雷的死鳳凰。
死……鳳凰……
我打了個哆嗦,手中冊子應聲墜地。
不行,不能坐著等雷劈。臉色煞白的跳下軟塌,凝眉暗思:必須趕在九重天知曉此事之前讓梧桐恢復原樣。
預想著再去阿爹書房仔細搜上一搜。路過梧桐房間,隱隱約約聽到有細細的說話聲從廚房方向傳來,順道摸過去一瞧,整個人頓如烈日下的大白菜,蔫了。
「梧桐上仙,不知你是喜食葷還是喜食素?」
開口說話的這隻鳥,正是我今日上午重金懸賞才捉拿歸案的花喜鵲。
呃,雖然我的捉拿歸案,在眾人眼中儼然成了高薪聘請,但私以為,結果比過程重要。
無妨!
「琥珀喜歡什麼?」
傻子梧桐不緊不慢的問道。
「聽集市上賣魚的熊瞎子說,琥珀上神最喜歡吃他親手捕的鱸魚。」
「琥珀……喜歡那頭熊?」
那頭熊有什麼好喜歡的?本上神喜歡的是那頭熊捕回來的鱸魚。
我十指猛掐冊子,低聲哼哼唧唧。
「琥珀上神是我丹穴山子民盼了幾十萬年才盼來的帝姬,愛民如子乃她分內之事,喜歡是常理。」
常你個鬼!答非所問你還有理?
我十指猛掐冊子,低聲哼哼唧唧。
「帝姬?她已許了人家?」
誰說帝姬就要許配人家?扯淡邏輯!
我十指猛掐冊子,低聲哼哼唧唧。
「琥珀上神不單是帝姬,更是君上唯一的孩子,自小被視若珍寶般養大,君上疼都來不及,哪又會捨得讓她嫁人?況且,君上曾有言在先,即便要成婚,丹穴也只招婿上門,絕無外嫁帝姬的想法。」
「不讓女兒出嫁的父母,頭一回聽說。」
「這也是我丹穴國一眾子民的想法,因為盼個帝姬降生實在是太不容易。呃,大概是因了這個緣故,」說到此處,花喜鵲的聲音頓了一下:「自五萬年前君上放出那番話后,曾經絡繹不絕的求親子弟便如蜃景一般銷聲匿跡,連保媒拉縴的姨婆都是上萬年難再見上一個。」
「呃,明白了,琥珀是一沒人要的老姑娘。」
呸!
誰誰誰沒人要了?
我十指猛掐冊子,帶著一陣磨牙般的哼哼唧唧現了身。
花的那隻正圍著灶台忙前忙后。見我進入,先是一頓,再是一笑,手中鍋鏟隨之一顫,一片油光發亮的紅燒肉從鏟子里掉回鍋內:「公主,你餓啦?」
我磨了磨牙,沒做聲。
灰的那隻,坐在灶台五步外的矮凳上。一地花生瓜子殼,可見,他滋潤得很。見我目光洋洋洒洒投向地上,才下意識的緊了緊拳頭。
我挑了一眼過去,一顆沒剝開的瓜子勇敢又堅強的從拳頭縫中滑落出來。
「琥珀,給你瓜子。」他一臉無奈的將拳頭遞向我。
伸手不打笑臉人。
我接下那幾顆少得可憐的瓜子。
「哪來的?」嗑了一粒,一嘗,一喜,再道:「嗯,還行。」
梧桐輕輕抿了抿嘴,似笑非笑。我無暇琢磨他到底笑沒笑,只想彰顯本上神真真只是路過,不曾聽到什麼牆角八卦,吩咐道:「吃完飯,你再去弄些回來。呃,瓜子潮了便不香不脆不好吃。回來后,記得上我屋裡取個帶蓋的罈子裝好。」
他小聲回了句:「琥珀一起去。」
我佯裝沒聽見,撇開他,往灶台靠攏。
鍋里正是熱氣蒸騰一片,肥膩的紅燒肉被湯汁熬得噗呲噗呲作響,我作勢吸了吸鼻子,勉強露出一絲笑意:「手藝不錯。」不過隨口一說。
某人卻做不到隨口一答:「那日,君上吃了阿花做的紅燒肉,也是這般誇讚的。」嬌羞一笑,揮著鍋鏟激動道。
她這一嬌羞,一激動,我便雞皮疙瘩全身裸奔,一粒剛剝殼的瓜子就這麼不長眼的被我囫圇吞下了肚:「咳咳……」
天殺的阿爹,阿娘不辭辛勞為他燒菜做飯幾十萬年,他竟背著我娘倆偷偷讓這隻黃毛喜鵲給他加餐?還不知羞恥的夸人家手藝不錯?這同那些吃著碗里看著鍋里的男人有何分別?
難怪阿娘氣到離家出走。
我又賣力咳了一會。
一隻手悄然攀上我後背,輕輕拍了拍,就聽有人憋笑道:「琥珀,我餓到不行也是要咳嗽的。嗯,你說這算不算心心相印?」
若這都算,那還要姻緣殿里那個整天扯紅線的白眉老頭做甚?
我一把揮開胡說八道的梧桐,正要嚴肅警告一番,花喜鵲喜滋滋的笑了笑:「哦,原來這就叫做心心相印。」一副學有所成的表情。
梧桐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嗯,相差無幾。」
我默了默,突然感到一種遭人誣告卻無可奈何的蒼涼正在心裡爬呀爬:「你二人,嗯,不錯,天作之合。」
梧桐哼哼:「我都跟你心心相印了,豈還能再跟她天作之合?」
我打了個哆嗦,從來沒有如此慌亂過:「我,我讓你進后廚是讓你溫故知新來的,你,你溫得如何?」
梧桐張了張嘴,亮晶晶的眼睛灰撲撲的暗了一下:「……」
我端起架子,語氣拿捏得甚是有魄力:「瞧你底氣十足的樣子,定溫得不錯。呃,甚好,三日後你掌勺做飯!」
梧桐癟了癟嘴,一臉茫然。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