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

第四十三回

第四十三回

那日起,我幾乎每天都會在深夜時分去找青葉。

我們總是會在不同地方相會,可不管怎樣,我還是將肆酉的那句話記在了心中,只有那句話。

青葉不是苔伊。

每次我去找青葉的時候,都會告訴自己這句話,試圖讓自己清醒起來。

其實肆酉還有一句話說得很對,就是不要讓自己在泥潭內越陷越深,早點拔出來。

我清楚,比誰都清楚,但我也需要快樂,我最快樂的時候便是剛進宮的那四年,絲毫察覺不到危險的臨近,也根本不知道跟著賈掬到底學了些什麼東西,只知道每天回到那間屋子的時候,能看見苔伊,便是最大的快樂。

賈掬曾經說過,一個註定要謀臣的人,只能相信自己,除此之外,就連自己的主子都不要相信,首先不能相信的便是nv人,因為男人是最容易在nv人面前卸下自己的防備,將弱點給暴lù出來,當一個男人到了隨時隨地都開始防範nv人的時候,那這個男人的命有一半已經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了。

青葉似乎在我面前一點戒心都沒有,每當她談起那十五個nv人對她的那種攻擊和排斥時,都泣不成聲,一遍又一遍的問我:這是為何?

我當然明白這是為何。

我是因為明白到底為何,所以才發誓一定要好好保護好這個我想保護的人。

眼看離鸞鳳殿大選越來越近,我也覺得離我和青葉能夠遠走高飛的日子越來越近。是的,我想離開這裡,想離開這個遮住我雙眼的禁宮,並且能帶著青葉,離開的那一天我可以卸下我臉上的面具……

我越來越關心我面具下到底是一張什麼樣的臉,青葉不止一次問起我這個問題,但我始終沒有辦法回答,因為現在自己似乎已經完全適應了這張如同長在臉上的面具,雖然我想卸下,但又害怕卸下之後再沒有可以保護自己的東西。

不能保護自己,又如何能夠保護他人?

我每天依然會在那個漆黑的xiǎo屋內洗漱,依然會在洗漱的時候,細心地清晰面具的內部,然後又將面具戴在臉上,接著走出那間漆黑的xiǎo屋。每次離開時,我都會回頭看一眼那間什麼都看不見的xiǎo屋,回想著剛才自己伸手仔細撫mō自己那張臉的時候,然後步入書房找張畫紙,想靠著手的觸感將自己的臉畫出來,但失敗了……每當我下筆的時候,我總會畫出另外一個人的臉,nv人的臉。

我分不清到底畫的是青葉的臉,還是苔伊的臉。

我忍不住告訴青葉,她實在太像苔伊。

青葉有些驚訝,問我:這世上真有長得如此相像的兩個人嗎?

我點頭,說:確實如此,但你的個xìng卻和苔伊完全不像。

青葉問:苔伊的個xìng是什麼樣呢?

我想了想,不知道應該怎麼形容,便說:她不像個nv子,倒是像個心思細密的男人。

青葉說:nv子按理說應該比男子心思細密,怎麼會?

我說:nv子只對xiǎo事細密。

青葉低頭想了想,抬頭說:那青葉不是像你一樣嗎?

我問:為何這樣說?

青葉笑了,雖然她低著頭,但我卻能從她面前池塘中的倒影里看到她臉上那種甜甜的笑容,笑起來的時候兩胖臉頰上還有兩個漂亮的酒窩。

青葉說:你雖然身為謀臣大人,但你對xiǎo事依然很仔細,你會在寒冷的冬夜帶著暖湯送到院中給我。

我沒說話,因為帶去暖湯的並不是我,而是肆酉。

肆酉比我想得周到,但這個時候我卻不能說並不是我,因為我喜歡青葉臉上帶著的那種甜甜的笑,是對我的,而不是對送給她暖湯的那個人,雖然送去暖湯的人並不是我。

這一刻,我也發現,我其實和所有人一樣很自sī,為了能夠得到自己想要的不折手段,雖然我從內心裡很鄙視,就如我鄙視大王子總把我推到風尖làng口,自己卻躲在yīn影中一樣,可我現在這樣做,和他有什麼區別?

我到底是應該鄙視自己,還是應該理解大王子,我忽然無法分辨了。

原來這個世界上,每出現批判他人的聲音時,這個聲音其實都是犯過和被批判人類似的錯誤,或大或xiǎo,否則這個批判的聲音怎可說得那樣振振有詞?又怎可分析得那樣頭頭是道,讓人無法反駁,只得點頭表示認同。

每個深夜,我去sī會青葉之時,肆酉總會默默地跟在我的身後,一直到我見到青葉的那一刻起,她便消失在我的周圍,我看不到,青葉看不到,所有人都看不到,只有她自己能看得到自己。

到我離開之時,當青葉看不到我時,她又會悄悄地出現在我的身後,默默地跟在我身後,跟我一起走回謀臣府,有些時候,我能清楚地聽到她xiǎo聲地在我的背後數著腳步:一千七百五、一千七百六……一千八百、一千八百一……

我不知道她在數著我的腳步,還是她自己的,我一夜走了那麼多步子嗎?

我問肆酉:我一夜走了那麼多步子嗎?

肆酉回答我:不管你走沒走,這根本就不是你關心的問題,而是我關心的問題。

我看著肆酉,沒有再問。

我們繼續走,肆酉並沒有再數,而是在我身後說:你關心的只是青葉,根本不關心你現在行走的方向,你行走的步數,步子的大xiǎo,步子的輕重……還有,是否有人沿著你的步子在走。

我停下腳步,向後一看,接著旁邊牆上掛著的燈籠,隱約能看到我和肆酉身後只有一串腳步印,只能看見我的,而看不見肆酉的。我又將目光投向肆酉的臉上,肆酉面無表情,整張臉毫無血sè。

肆酉說:你看,我一直踩著你的腳步走,但你始終沒有回頭看一眼。

我又看著那雪地中的腳步,問:你為何要順著我的腳步走?

肆酉苦笑:我以為可以跟上你的腳步,走著走著便能追上你,但現在發現,無論如何我都跟不上你的腳步,而且你還離我越來越遠。

肆酉從我身邊走過,離開那一串腳印,重新留下自己的腳印。

肆酉站在我的旁邊說:所以……我覺得放棄跟隨你的腳印,走自己的一條路,或者就能跟上你,和你並肩站在一起,這樣即便是靈魂沒有追上你,但身體卻和你呆在一起。

我正要說話,肆酉又打斷我:大人,你是我的師父,我這些日子也看了不少書,但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學明白,你能考考我嗎?

我說:考什麼?

肆酉向走了一步道:謀臣之道。

我點頭,問:謀臣之道是什麼?

肆酉又走了一步,站定回答:一個將畢生時間huā在如何不能被權謀控制,而去控制權謀的人所走的路。

我點頭,又問:權謀之術,歸納有十,是哪十?

肆酉向前又走一步,回答:大xiǎo、遠近、明暗、真假、強弱、虛實、進退、剛柔、直曲、順逆……

我思考一陣,又問:權謀中權所指何物?

肆酉低下頭,哈出一口白氣:本是秤錘之稱呼,秤錘是秤用來衡量所稱物品輕重的平衡物件,在秤桿之間來回滑動……

我和肆酉并行站在一起:權者,反於經然後有善者也。

肆酉依然低著頭:大人,徒弟愚笨,經又為何物?

我向前一步:儒家經義。

肆酉留在原地,又問:儒家經義又為何?

我向前又走一步:祖宗留下的規矩。

肆酉又問:為何要守祖宗留下的規矩?

我又向前走一步:因為沒有規矩,就沒有路。

肆酉突然問我:大人,那你是否守了規矩?

我點頭:守了。

肆酉又問:那大人,你還有路可走嗎?

我點頭:有。

我說完之後,徑直向謀臣府走去,留下肆酉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雪地之中,我隱約聽到肆酉背後大聲重複著我剛才所說的話:權者,反於經然後有善者也

權者……反於經然後有善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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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臣與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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