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第四十四回
殿試重新進行,我依然是殿試主考,那些殿試的考生們,為了避免互相接觸作弊,將所有人都趕到了天牢中居住——這是皇上的旨意。
天牢,一個必須擁有皇親國戚、朝中重臣身份的人才能去的地方,一去就無法再活著走出來的地方。五十名考生被分進了五十間聽說多年就沒有使用過的天牢牢房之中。
巧合的是天牢的牢房只有五十間,但用過的只有不到十間,這十間牢房所關過的都是當年叱吒風雲、權傾朝野的朝廷大員,甚至很大一部分人都做夢想著自己能做第一個活著從這裡走出去的人。
但是沒有一個人活著走出去。
也許這次的殿試是一個意外,因為皇上下旨接下去的殿試也要在天牢中進行,因為這裡恰好是每人一個間,無法作弊,更無法不專心——每一位考生抬頭就能看見面前那名身穿鎧甲,手握刀柄,面無表情的禁軍,而在自己周圍的牆壁上全是那些曾經被關在這裡的人留下的「墨寶」。
那都是些能讓所有人看得冷汗直流的文字,但皇上從未下旨讓人將這些牢房裡留下的文字給抹去。大王子曾經告訴過我,皇上對這些牢房裡的文字,只有一句話——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雖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但不管上面說的話是真是假,大部分將死的人,總想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些什麼東西,關在天牢中的人,是無法將自己想說的話帶出去,於是只能將心裡的一些話變成文字,寫在所住牢房的牆壁上。
這些只是已經死去的人唯一發泄的途徑,但我相信,肯定有一部分考生會將這些文字當成所謂的「警示名言」,那麼這部分考生將絕對通不過殿試,因為朝廷不需要再出現多個被已死之人靈魂附體的大臣。
我站在那五十間牢房的入口處,站在這裡,我根本看不到每一個考生到底在做什麼,因為根本不需要去看,左右各二十五間牢房mén口都有禁軍shì衛把守,皇上甚至還下了一道明旨,但凡jiāo頭接耳者,大聲喧嘩者,作弊者——斬立決
這道旨意是由我宣布的,我從讀這條聖旨開始到現在,整個天牢都鴉雀無聲,甚至連磨墨的聲音都聽不見。
我想當今皇上將最終的殿試的地點定在這裡,其實已經不再是「殿試」,而是「牢試」,也就是在警告這些即將成為朝中大臣的考生們,路到底怎麼走,由你們自己把握,是生是死,全憑今日的一紙試卷和看完滿牆文字所得到的感悟。
如果我是這次參加「殿試」的考生,我不會把這些牆壁上死人寫下的文字當成任何能夠影響自己的東西,而是會視而不見。
他們是主動走仕途的人,走仕途之人,必須要學會謀臣之道首當其衝的——法之術,也便是君臣之術。
這些被關在天牢中最後處死的人,如果研透了君臣之術,他們還會死嗎?不會,所以他們留下的那些所謂的文字,除了怨恨便是悔恨,剩下的大多數都是怨天尤人,毫無用處。
從我右側的樓梯直走上去,便是天牢的入口,普通百姓永遠會把天牢想象成一個戒備森嚴的地方,但絕對想不到天牢的入口還不如一個普通州城的普通大牢入口,既然關押的是重犯,為何要大張旗鼓的修建一座讓人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關押重犯的地方呢?
這是當年賈掬的提議,聽說那一年他只有十六歲,卻已真正的智傾天下……
我是否真的智傾天下,我不知,因為從前沒有任何機會讓我來給天下證明,但眼下,就在不久之後,就會有一個機會,這個機會很快就來了。
一個人影出現在天牢的mén口,我側目看著那個人影,人影立在mén口沒動,在樓梯兩旁的禁軍shì衛都齊齊地跪倒在地,即便如此,卻都保持著身上那股子讓人膽寒的殺氣
能讓禁軍行此大禮的,只有皇族,而此時能到天牢來的皇族,只能有三位——皇上、北陸王子、商地王子。
皇上如果前來天牢,早已擺駕,貼身的太監也會提前一個時辰告知,並且皇上一旦駕臨,這些禁軍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殺氣,也會頓時減弱,單手不會依然在跪倒在地時還緊握刀柄,所以只能是兩位王子中的其中之一。
北陸王子和商地王子,兩位當中,最有膽量在這個時候來這種地方的,只有北陸王子。
他為何而來?難道是因為那兩位考生嗎?對,就是他想要的那兩位考生。
其實那兩位考生,我早已注意,文才相當了得,從曾經的試捲來看,也必定是不可多得的治國之才,但字裡行間之中卻透lù出一股幼稚的氣息——他們都將朝廷看得太簡單了,完全將朝廷當成了一個大的書院,認為做錯了事情,最重的懲罰便是挨個板子,永遠想不到會掉腦袋。
對,他們都還只是羊羔。
我和他們年齡相仿,我也是一隻羊羔,但不同的是我是一隻一直生活著在狼群之中的羊羔,所有狼都想吃了我,因為他們覺得現在的我還很嫩,但有些狼卻想讓我再féi一點再吃,這兩方互不想讓,誰都不想先動手,誰都不想輕易表明自己的意圖,所以我活到了現在。就如當初大王子告訴我,他要留著闐狄和溪澗這兩個民間傳說中一忠一逆的丞相道理是一樣的。
勢力之間都需要一個平衡點,而平衡點上面需要一個秤砣,而我——謀臣,便是這個秤砣。
我沒有起身,只是直視前方,一直等到北陸王子走到我的面前,擋住了我的視線,我這才開口:殿下,這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
北陸王子轉身,客氣道:謀臣,本王路過天牢,聽說殿試改在此地進行,特來觀摩。
我不客氣地回答:殿試無法觀摩,因為你是皇族,所以衛士不敢驅趕,還是請殿下速速離去,免得傳到了皇上那……
北陸王子面帶笑容:這些考生以後也是為國效力,為朝廷辦事,為我一族匡扶天下,我為何不能來?
我看著北陸王子,冷冷地說道:殿下,這些未來的大臣,是為皇上匡扶天下……
北陸王子聽明白了我話中的意思,打了哈哈繞到了我的身後,悄聲道:謀臣大人,上次所託之事還請儘力而為,因為你的摯友告訴過我,只要我幫他送到了所託的禮物,你就一定會答應我這個條件。
我沒有做任何反應,只聽到北陸王子離開的腳步聲,天牢大mén又重新關上,這才看著那些站在天牢mén口的五十名衛士微微一笑……
我這一笑,除了我自己,沒人看見,其實我很想當著北陸王子的面,送給他這樣一個微笑,但我怕自己笑出聲來,我怕自己笑出聲來之後會嚇到這個其實膽xiǎo的王子,不,他比商地王子膽大,但兩隻都是一大一xiǎo的老鼠而已,否則的話,怎麼先起叛luàn的是這兩地?
如果是賈掬能將這兩人玩nòng於鼓掌之間,那麼對於我而言,肯定也不難。
我轉身看著在背後香爐中的三柱香,時辰快到了……無論這次殿試誰輸誰贏,輸家贏家都只是一隻只的羔羊而已。
我漫步走在謀臣府的huā園之內,此時才發現其實這個huā園很大,大到走上一圈竟然要huā上一個時辰。
肆酉跟在我身後,從我回府開始到現在,她沒有說過一句話。
我走到一群池塘中心的那個涼亭處,順手從旁邊的魚食盒中抓起一把魚食灑進了池塘之內,瞬時間,灑滿魚食的水面就翻起了無數條錦鯉。
錦鯉在池塘之中慢悠悠地遊動時,一條順著一條,甚是漂亮,但如今為了一把魚食竟然都翻著滾搶奪著,讓人看了甚至覺得有些噁心,不,是恐懼。
肆酉向前一步,蹲在池塘邊,用手去mō那些打著滾的錦鯉,開口說:這和我父親曾經說過,數年前皇宮開皇倉濟民的場景完全一樣……那群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饑民一瞬間就圍滿了皇宮大mén,短短几個時辰之內,要發放的皇糧一掃而空,隨後又留下了無數具被踩死的屍體。
我看著那群錦鯉,雖然魚食已盡,但依然不肯散開,開始各自跟隨著前面那條的尾巴,圍成一個個漂亮的圓圈,在水面上為我們表演,不,是為我表演。
因為錦鯉知道,餵給它們魚食的是我,而不是肆酉。
天下之物,沒有聰明愚蠢而分,在饑飽之間,都會做出自己正確的選擇,即便是這群錦鯉感覺到我有殺意,但這又有何干係?誰都想填飽自己的肚子,甚至忘記了曾經挨餓之時,大家都互相依靠,圍成漂亮的圓圈,為了討到那一口保命的魚食,可當有了那些只能填飽部分肚子的魚食時,它們會不惜「犧牲」掉一部分曾經相依為命的同伴的xìng命。
我也蹲了下來,說:天下就是如此,溫飽才是每一個人最先想解決的問題,不解決這個問題,沒有人會關心天下到底會變成什麼樣。
我說完這句話,卻不知肆酉竟然說:你沒有見到青葉的時候,還是如此的清醒。
肆酉一句話,我這才想起青葉,我已經有幾日沒有見到青葉了?
青葉現在在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