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奪不到
數道紅艷艷的燭光飄搖在除夕的冷夜中,郝春坐在床頭手持一本雜記為方嵐磕磕巴巴念著,方嵐則將背靠在床頭,歪著腦袋把頭枕在她一邊柔軟的小肩上,一隻陽氣十足的滾熱大手握在她一隻小手上,閉著眼聆聽她的聲音。
至用過年夜飯他們保持此態已有一個時辰,郝春念得有些累,又瞧方嵐很舒適靠著一動不動好似睡著,就輕聲探問:「二少爺,喂!睡著了嗎?」
「沒。」方嵐淺聲道著,將握著她的手挪開,掩了掩蓋在她雙腿上的輩子便摸到她另一隻冰冷的手上握住,又保持住姿勢不動了。
郝春斜眸看著方嵐,著實也分不清這樣的相依是屬於情人的,還是主僕的。以前跟的是方慧芳,同是女孩子摟摟抱抱睡一張床也沒覺得怎樣,不過換到方嵐這裡因素就複雜了,她也知道方嵐有那個心,自己不想留就得離他遠遠的,可是他瞎了,對於如此毫無侵犯意味的曖昧,她便無法殘忍起來,反倒覺得難以抗拒。
方嵐沒聽見她出聲道:「你累了嗎?那別念了。」
她神色慌張將目光流轉到手裡的書上道:「不,不累。」目光尋見聽下的地方便接著念起來。
安靜的房間里,再次響起她磕磕巴巴的朗讀,古文沒有標點符號,朗讀全憑自己的認知斷句,讀起來有些詞又拗口,雖然大體的字意她都認得,但讀出來卻很難流暢,不過方嵐倒聽得怡然自得,只要她在身邊,聽到她的聲音,他便覺得十分的充實。
很安靜很特別,這是除穿前生病那幾年外,郝春過得最清凈的除夕夜,直到子時,聲聲爆竹由方家宅外的四面八方傳來才讓她悠悠感到了過年的氣氛。
熱鬧的爆竹聲此起彼伏,讓她難以安心讀下去,便問:「子時了,二少爺休息嗎?」
「嗯。」方嵐應下就將身坐直來。
郝春合上手裡的書起身扶著方嵐躺下,幫他掖好被角,放下帳簾,拿著書放回書架,就拎個凳子放在方嵐寢中的羅漢床邊,便回房抱來被褥鋪在羅漢床上,返身吹滅房中的燭火就躲上羅漢床,將棉被卷一卷就蜷身而睡了。
因為擔心方嵐眼睛看不見,葉氏讓她睡在方嵐屋裡照顧起夜喝水,但畢竟孤男寡女,她心裡有些不自在,便把一張凳子放在通往方嵐床邊的過道上,覺得這樣方嵐要是起身靠近什麼必定會絆到,自己就能及時醒來。儘管她覺得對一個瞎子防成這樣有些過分,但圖個安心,她還是如此了。
*
年節在閑閑淡淡中過了十來日,方嵐除了眼睛看不見,吃飯睡覺心情都好得不得了,實在閑著沒事做還自覺要教郝春圍棋——
學圍棋?她對這種費腦又單調的遊戲實在不感興趣。
大少爺難到不擔心自己一輩子會在黑暗中度過嗎?哪來這種閒情逸緻?!
儘管她如此疑惑望著坐在床幾對面的他腹誹著,還是硬著頭皮學這種被她認為無趣的遊戲。
方嵐閉著眼看不見便摸著木雕棋盤上凹凸分明的格子線給她講解圍棋的下法,她就無奈地托腮看著方嵐手指在棋盤上摸來摸去,不過她挺欣賞方嵐的手,那手掌寬寬大大厚厚實實,手指修修長長,每根指頭的指關節都很分明,指甲蓋色醬粉並且收拾得很乾凈,牙白手背上的肌肉線條和靜脈隨著手的移動在肌膚下若隱若現浮動著。
「……這樣明白了嗎?」
明白什麼啊?
郝春將一半的心都分在他的手上,也不知道他講了什麼,真是左耳聽右耳出,不過人家講了那麼久,說一句都沒聽,不僅自己沒面子,也挺不給人家面子,她頓了下思道:「這個有些複雜,若打發時間,不如下五子棋,比這個簡單,我教二少爺。」
「這個我會。」方嵐楊起唇角道。
郝春看著方嵐輕鬆回答的樣子一下覺得他不只是會下,應該還是箇中高手,她一下子為那句「我教二少爺」感到害臊,便把紅唇頓成「O」字,還好對面坐著的是個瞎子,很快害臊就被浮雲帶走了,她恢復狀態疑惑:「二少爺會下?」
方嵐道:「兒時方上學堂時常和同窗好友們玩。你是在哪裡學的?」
說起五子棋哪裡學的,郝春也鬧不太明白,上小學時和幾個女同學一起玩就會了,雖然這個遊戲她從小學玩到了高中,但也不太清楚出處,這聽聞方嵐也會頓然覺得遇到了同好,便萌生「他會不會也是穿來的念頭」方要回問過去,只聽方嵐道:「說起五子棋是比圍棋出現得早,也罷,學那樣複雜的東西實在為難了你。」
額!好想被取笑智商了,不過幸好沒去追究他是不是穿來的,要不就更丟人了。
郝春偷偷扁了下嘴,故意不再提起前話,見著方嵐抓起一顆黑子疑惑:「二少爺要怎麼和我下棋?」
方嵐也不深究郝春從哪裡學會了下五子棋,他覺得她本來就和別的丫頭有些不一樣,讀書認字女紅手工都會,再多一樣下棋也沒什麼好稀奇,便不緊不慢道:「你把行數和格數報給我,我能算出來。」
您厲害!
郝春頭回和一個瞎子下棋,覺得不該佔便宜,便佯裝大方道:「你先下。」
方嵐也不客氣,拿著棋子,摸著格子把棋子落在了棋盤中。
開局比較不用費神,郝春稍微考慮了下就把棋子落在了方嵐的棋子上方道:「右豎五,橫六。」
方嵐摸著格子到了郝春落子的地方就把手裡的棋子準確無誤地放在了黑白兩子間堵了郝春的路。
郝春拿著棋子將棋子放在原本棋子右邊,然後也給報了數,方嵐摸著格子上來把棋子落在了郝春棋子旁邊,方好和原先堵郝春棋子的黑子成了兩點斜線,郝春抬子連忙堵了上去,方嵐聽得她報數便另闢了蹊徑,郝春立即舉子堵上,如此反覆,下了三刻,黑白兩子佔據棋盤,郝春才以一子之差輸了方嵐。
方嵐很得意笑道:「我是不是贏了?」
郝春輸給瞎子有些不服氣嘟了嘟嘴道:「二少爺真是牛人。」
「什麼?」方嵐不太明白。
「就是你很厲害。」郝春看著方嵐閉著的雙眼,實在不甘願輸給瞎子就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見他沒什麼反應只俊朗地笑著,只好作罷。
方嵐笑下將雙手放在棋盤上道:「再下一盤。」
郝春可不想再丟人,轉而問:「二少爺渴不渴,我去端壺熱茶來再說。」
方嵐本不覺得口渴,但她這麼一問,倒覺得有點口燥就應了聲:「嗯。」
*
隨後郝春就出了方嵐的院子朝廚房去,走到後園游廊,她突然心頭一激,想起季氏方死,時又過節,只怕方岩在家又來找麻煩,但轉念一思覺得他方死了親娘應該也沒這個心情,便將這事放下了。
俗話說白天不可說人,晚上不可說鬼,她雖只是想想,那個冤家路窄的人一下從她身後躥上來,抓住她一隻手臂望前走去道:「走,跟我離開方家。」
郝春定眼看是方岩,連忙拽著被他抓住的手腕想掙脫開,問:「三少爺幹什麼,放開我,放開我。」
方岩緊緊抓住郝春的手腕往前拖去,開著中氣十足的粗嗓道:「我要離開方家,跟我一起走。」
郝春的身體不過十四五歲,那纖細胳膊哪經得起方岩猛拽,只得老實跟在他屁股后,滿是著急,又甩又拽自己的手臂問:「為什麼要跟你出方家,有話放開我再說。」
方岩停下腳步,猛地一轉身望她問:「你要當一輩子丫頭?想讓正房那個婆娘將你隨便許人?跟誰不是跟,還不如跟了我。」
雖然方岩看起來滿臉兇狠,話倒還中肯,不過她可不是沒見過市面的小丫頭,一聽見少爺說一起走就樂得屁癲屁癲,另她還在發展自己的事業,未來就算沒有這些少爺,走出方家她相信自己也能成為一個斗得過色狼,打得過妖怪的好女人。
她藉機甩開他的手,一口回絕:「我不會跟你走。」
方岩看著她顯出一絲吃味道:「難道你喜歡他,想做他的屋裡人。」
郝春沖著方岩堅決道:「我沒有這樣想過,但腳長在我身上,我不想跟你走。」
方岩不相信郝春的說法,擺出一副「你要想清楚」的橫臉道:「他現在是瞎子,已經是廢人了,你跟著我,我保證不讓你吃苦,出了方家,你就不是丫頭。」方岩拍拍自己的胸口道:「讓你當我的小媳婦。」
做你的小媳婦很了不起嗎?
郝春有些不高興方岩說方嵐是廢人,微揚著頭瞥眼瞧著自信滿滿的他問:「你說不讓我吃苦,怎麼讓我不吃苦,你在外面能做什麼營生?」
方岩這幾年除了練武,再外便是和方鴻展學著吃喝玩樂,哪有考慮到營生的事,不過作為男人,他可不想在郝春面前丟面子:「我身強力壯,走到哪裡會沒活干。」
身強力壯,什麼都不會,難道你要當鴨嗎?
郝春思想小歪了一下,方岩已抓起她的一隻手又要往前拽,她反應過神快速甩掉他沒圈牢的手,向後快退了幾大步,想出絕情的話:「像你這樣有力氣沒腦袋在外面又有什麼用,你的得意不過因為你是方家的少爺,要不然在外面不過只是苦力,能有什麼出息,我才不會跟著你,而且我十分的討厭你。」
「你,你這個壞蹄子也這麼看我。」方岩自信的臉一下頹萎下來,瞬間轉為惱怒道:「你不跟著我就罷了,你記著今日的話,有一日我會讓你悔不今日。」
郝春看著方岩的凶樣心提到了嗓子眼,唯恐他會做出過激行為,然而這驚嚇只停留了一刻不到——方岩落了話,盯望她半刻,猛地回身就憤憤離去了。
她看得出方岩像是要離家出走的樣子,因此也沒將他的威脅放在心上,瞧他離去后便還是去了廚房。
這日深夜,茶場的管事帶著幾個工人慌急敲開了方家後門,入了門便要尋方鴻飛,方鴻飛方躺下休息,聽聞茶場工人有急事尋找,不得不連忙穿上衫襖,掛上披風走過漆黑零落著細雪的寒夜趕到前院大廳。
老管事瞧見方鴻飛走來,苦著眉頭上前道:「老爺,茶場失火了。」
「什麼?」
水火乃茶場大患,而火災更是讓人唯恐避之不及,方鴻飛一聽失火差點沒急得背過氣。
「茶場突然著火了,幸而住在周圍的夥計發現的早,只燒了歇息的亭子和半間放茶的房子。」
聽了老管事的話,方鴻飛才緩過一口氣,皺起眉頭問:「貨怎麼樣了?」
「火方撲滅,我先過來稟一下事,夥計們還在清點。」
這一茬接一茬的事將方鴻飛整得心力交瘁,他「哎」地嘆了口氣,抬望了眼廳外漆黑的天探問:「雪天怎麼會著火?」
老管事也望向廳外道:「是啊,還好今日吹的是南風,大火才沒燒到場里。」
「哦?」方鴻飛疑問:「那麼大火是從牆外的方向燒進來的?」
老管事驚訝:「難道是有人放火?」
「可是我們又沒得罪人。」方鴻飛蹙眉思道。
老管事道:「我回去讓人查一查。」
「嗯。」方鴻飛煩憂著緩緩點下頭,心頭尋思起各種可能對方家縱火的人。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