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喝符水
()在程清灼灼目光下,那晃晃悠悠的燈光終於透過那只有一半的門帘,隨之出現一個女人的影子,一半屋內一半屋外,門帘上也映出一個苗條女人的半身,看身材比例,似乎是屬於矮小型的。
其實不需要看,更不需要這麼聚精會神地盯著,程清的腦子裡也有陳氏完完整整的形象,就像照片一樣逼真,畢竟這是生她養她七年的娘親,且不是虐待的那種。
翻看程小青印象,陳氏雖然更喜歡小兒子,但對這個大女兒還是很不錯的。只是偶爾會叫她干點兒活,鋪鋪被子掃掃地洗洗碗之類,此時程小青就會撅著能吊醬油瓶子的嘴,悻悻去做。這貌似就是原主最不滿意的地方了,總覺得娘重兒輕女,弟弟就從來不用幹活。
端著碗的手從門帘下面空著的地方探進來,慢慢地擠出一條縫,似乎比較艱難,之後陳氏的臉出現了——她就是用的這臉來碰開門帘的。所幸門帘並不厚重。這麼一番下來,那碗中的水竟然沒有一點兒灑出來。
之後陳氏又彎腰下來,將散發著一豆幽光的煤油燈從底下拿過來…程清起先以為這位母親大人有甚特殊喜好呢,此時才發現她手上提溜了倆物件,一件易碎品一件易燃品,怪不得動作這麼有觀賞性。
陳氏甫一進來,猛然看見程小青已經醒了,目光直勾勾看著己。
喜色浮上面,陳氏高興地都快哆嗦了:這三清祖師真是神靈!下午剛去拜,符水還沒喝呢人就好了!
想要先來摸摸女兒,手上又不方便,只得一邊邁步將燈和碗放到桌子一邊說話:「甚時候醒的?也不叫娘,害的娘還擔心呢…」
放下燈,急急上前坐在床沿上,一隻手就撫上了程小青的額頭。額上傳來溫熱的感覺,並不十分光滑,指間有繭,程清默默承受了,低低叫了聲「娘」,但始終不敢對上她灼人的雙眼,只得低下頭來。
「欸!」陳氏應了一聲,歡快掩飾不住。似乎是沒探到過高的體溫,但陳氏仍舊不放心,一手拉著程小青的手,一手撫著她的臉,連連問「身上可有不舒服的地方,腦袋沉不沉、眼睛花不花」......
說著說著都帶上了哭腔,之後一把摟住她幼小的身軀。程清只感到靠著的身體在顫抖。一時心中不忍,抬起手來撫著陳氏的後背,輕聲說道「沒事兒的,娘,我好了…..」換來陳氏更緊的摟抱。
好一陣子,陳氏終於平靜下來。
在此期間,程清好好翻了翻程小青的記憶庫,發現陳氏是真的對她好,吃的穿的從來不曾委屈過她,女兒家該有的她都儘力滿足她。
現在這個爹爹也是,對女兒疼得很,甚至都趕超了唯一的兒子。陳氏偶爾還會罵罵程小青,但一家之主對這個女兒就連重話也不輕易說。父母倆好東西都留給孩子,陳氏甚至幾年都沒做過給自己新衣裳了。
肯定不是撿來的,程清下了定論。
陳氏摸著女兒消瘦不少的臉,眼眶泛紅,終於想起來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沒做。
程清好奇地看著陳氏端來寶貝的碗,遞給自己,柔聲說道:「趕緊地喝了,喝了就好了!」
低頭看看,黑乎乎渾濁的水,在半明半暗的燈光下,顯得特別的……臟!
程清畢竟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孩子,不用想也知道這是什麼。
事實上,程小青在五歲的時候也被迫喝過一碗這麼形狀的水,直接導致當天一晚上的腹瀉,此刻深刻的記憶不用回顧自己就冒了來。
程清很想一口拒絕,這種來歷不明的東西,還不知道是哪個茅山道士信手塗的,也不知道那傢伙大號之後有沒有洗手。得不得病再說,這東西首先肯定是不會美味到哪裡去的。
但程清沒膽子和陳氏辯證唯心主義是一種多麼自欺欺人的理論,別看陳氏這人個子不高,力氣也不大,但固執起來的事情一定得堅持到底,有時候連一家之長的爹都不得反抗。
那次的腹瀉,程小青也試圖以自己微小的力量來避免,卻被陳氏黑沉下來的臉和犀利的言辭給秒殺了。
容不得程小青多做思考怎麼來拒絕,陳氏又開口了:「這可是娘去東山清涼祠拜了三清祖師,捐了不少香火才求得的,觀主親自製的神符,開過光結過血印的,趕緊喝了百病全消,也不怕碰到什麼狹促東西了!」
你不說就罷了,說了我肯定是不能喝的,程清心想著,結了血印——不會是那道士用自己的血畫的吧?(實際就是這麼個情形)
陳氏見程清沒接手的表示,自己遞了碗上來,柔和的神色依舊,但程清相信一旦自己表現出一絲不樂意的一絲,陳氏立馬會換上一副「我喂你喝」的表情的……
怎麼辦??硬碰硬肯定行不通,軟的…軟的,怎麼樣才算軟的又能派上用場的辦法呢,最好能一勞永逸讓陳氏不再迷信,不去求那茅山道士才好。一時半刻肯定是不能想這麼遠的事了,只好先擺脫面前的困境再說了。
「咳咳咳…..」程小青作勢咳了幾聲,「娘,我嗓子幹得很,好像有一些沙礫堵著,這樣喝下去那水自是下去了,那神符估計就只能卡著嗓子眼呢。到時候吸不過氣來也就罷了,只怕會褻瀆神符….」
陳氏只擔心程小青不肯喝,自己得費一番功夫灌下去,完全沒意料到竟然是這番話。所以說農村婦女腦筋轉彎就是有點兒困難,水下去了,那沙礫還能堵著么?但兩人中只有狡猾的女兒想到了這茬。
「娘,我又餓又渴….」程清側邊瞄著陳氏,使了一把「調虎離山計」。陳氏也反應過來,「那娘去把粥熱一熱,給你端過來。」
「嗯…..」程清一副乖巧的樣子。
眼看著陳氏走遠,直到聽不到腳步聲了,程清一反剛才的乖巧虛弱樣,粗暴地掀開被子,邁著赤腳來到符水邊上,手指攪了攪,撈了些黑灰上來,抹在嘴角,之後手一提一翻,該黑水就這麼毫無保留地灌溉了窗外的雜草。
做完一切,又踮著腳快速回到床上,半躺在床上,還不忘把被子撈起來蓋著自己。
半盞茶之後回來的陳氏,驚訝地發現自個兒閨女已經喝完了符水,嘴角有著明顯的痕迹。
而程清則把水下去了沙礫自然就下去也就不會阻礙符水吸收的理論說了下。陳氏有些狐疑,但也沒問什麼,只看著程清靜靜地喝粥。
當天晚上,陳氏留下陪著程清。母女二人都頗有些感觸。
陳氏摟著程清,感受著女兒的體溫,提了三天的心總算可以放下來了。她詢問了那天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傍晚放課回來,程清還生龍活虎,晚上一睡就睡了整整三天,誰也叫不醒。只是並沒有得到程清確切的回答,她只說和平常一般,沒碰到甚特別的事,就好像只睡了一晚上一樣。
程清雖然答不知道,心裡卻多少有了一番計較。
全部的事實是講不出來,但能感覺到某些至關重要的部分,她不自覺得攥緊了脖子上的白玉。想到自己要接收程小青的身體、記憶還有家人,以她的身份,在這莫名其妙的古代生活下去,心臟一陣陣的緊縮,很想大聲呼喊啊!!!
身旁傳來陳氏沉沉的呼吸聲,有點重。扭過頭來,陳氏的睡顏就在眼前。長得很普通,小鼻子小眼,農家婦女中比較中規中矩的長相。
這些年來,雖然不是很完美,但陳氏努力為自己的家庭兒女奉獻著,偶爾會有抱怨,抱怨自己丈夫不夠能幹,兒子不夠上進,女兒不夠貼心,卻從來不曾真正放在心上。他們三個,任何一個都是她的心尖子。
程清靜靜躺著,棉被上的味道,還有陳氏身上的氣息,陌生的空氣,一切都重重敲打著她脆弱的心臟。
有空調的單身公寓回不去了,八卦的同事看不見了,最重要的是,養了她二十幾年的父母,還還沒好好贍養呢,她任性了這麼多年,他們從來沒和她計較過!
還有弟弟,明年也要工作了吧,不知道職場上的暗黑他能不能適應得好…
這樣也好,起碼還有弟弟,總能安慰安慰爸媽。等他工作穩定了,一家人也能不那麼累了吧。
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不再去想過去。
......
屬於程小青的記憶又一幕幕不受控制地跑出來,點點滴滴陳氏的好,從四面八方滲入,彷彿是意識到程清的矛盾心理,程小青正在以自己最後的努力來改變程清的思想。
「哎…..」重重地嘆了口氣,嘴角勾起一絲無奈的笑——以後只有程小青了吧,一個七歲女童而已。月光下眼角的那滴淚,無聲地落下,滾到了程小青的領子裡頭,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