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三月送郎雨紛紛
「蘇老闆,胡老闆說的對,要不你再考慮考慮?」葉乾鍾走上前看著蘇鶴說道。
其實,他此次去武漢,一方面是看看這胡健在武漢的實力。另一方面,也是聽說蘇州第一布莊的老闆蘇鶴會去武漢。也有著和他一樣的想法,將絲綢與棉織品相結合。他這才決定接受胡健的建議,一同來到清河鎮,商量簽訂合同的事。
若蘇鶴突然就這樣離去,那麼他就要獨佔了整個份額。雖然投資比較大,不過,最後的收益卻會少一個人分紅。葉乾鍾念此,倒也不怎麼想讓蘇鶴留下來了。畢竟,誰不喜歡獨佔鰲頭呢。
蘇鶴聞聲看向葉乾鍾,雙手搭起,穩穩地鞠了九十度的躬。
「蘇老闆,你這是做什麼?」葉乾鍾一驚,連忙上前扶起面前的蘇鶴。
蘇鶴直起腰板,緊緊握住葉乾鐘的雙手,難掩雙眸中的感激之情:「葉兄,這些年,多虧了你,讓我兒沒有受難。你對我蘇家的大恩大德,我蘇鶴永世不敢忘記!」
「蘇老闆此言差矣,你不怪我獨佔了仁甫這十九年,我已是知足。有何來的大恩大德之說。」葉乾鍾握了握蘇鶴的手掌繼續說道:「當年,我遇到他時,只有三歲,每日只說『仁甫』兩字,我便就這麼一直喚著他。如今,看到他能與蘇老闆團圓。我這個做養父的,也能安心了。」
蘇鶴用衣袖擦擦淚,「我兒名喚蘇言,仁甫是他爺爺給取的字。想來,幼時時常這麼喚他,他便記住了。」蘇鶴望著面前的少年,溫和而又沉穩。
這些年,終是他這個做爹的虧欠了他。若不是當年,他沒有看緊他,也不會讓他被人抱走。以至於,骨肉分離十九年。
葉仁甫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眉目微垂,看不清情緒。卻能隱隱看到他那在微微發顫的身體。想來,誰也不願就這樣被迫與雙親分離數十年。
「爹,我想留下三日,將布莊的事情交接好后,便與您一起回家。」許久未說話的葉仁甫突然抬頭說道。神情又恢復以往的情景,眼眸深處只是還有些許未隱退完的深沉。
「好!好!我兒,你說什麼為父都應你。」許是被葉仁甫的那一聲『爹』給喜的,蘇鶴半晌才回過神應道。一雙眼眸流露出難以表達的喜悅。蒼天有眼,讓他在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兒子一眼,再聽兒子叫他一聲『爹』。
葉乾鍾望著葉仁甫沉穩的樣子,倒生出了不舍的情緒。畢竟也是自己一手帶大的,雖不是親生的,但也有了十幾年的感情。就這麼冷不丁的說要走,這心裡還真是難受。
葉仁甫轉身,站在葉乾鐘的面前,一掀長褂跪倒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個頭。磕的人心一顫,在深深的廳堂里,顯得格外的清晰。
養育之情,怎敢忘記。
三月的天,是溫和的,卻又偏偏多雨。綿綿細雨打在青石路上,一點一滴落地而碎。
碼頭上,站滿的是葉家的人,老老少少,看起來有那麼二三十口,個個舉著青油傘,站成幾排,一起朝一個方向望去。
「仁甫,路途遙遠,照顧好蘇老闆和你自己。」
葉乾鍾走上前,望著面前的少年。一十九年,他從未想過這個少年有一天,會突然離他而去。可當這一天突然來臨時,他的心隱隱在發痛。
他對他雖說有幾分的提防,卻也有著說不出的感情在裡面。就像是處於敵與友邊緣的父子,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會是什麼關係。
葉仁甫微微頷首,一身素錦的長袍顯得他在青油傘下格外的素凈。
「義父,您多保重身體。」少年抬起頭,語氣溫和平穩,眼眸深處卻是看不懂的深沉。
「葉大哥。」葉景生走上前,一旁是打傘的小廝。「葉大哥。哦不!現在應該改稱一句『蘇大哥』了。」葉景生連忙擺手,趕緊改口道。
葉仁甫看向葉景生,語氣輕淡,「少爺這是在打趣我嗎?」
「嗯?」葉景生一愣,望著神情淡漠的葉仁甫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大哥知道景生不是那個意思,就莫要再逗景生了。」一旁的素婉微微上前,替葉景生解著圍。
葉仁甫順聲望向一旁的素婉,青色的褂裙穿起來顯得格外的清秀。「少奶奶說的是。」葉仁甫微微頷首,目光微垂,視線停留在青色褂裙上繡的極為精緻的荷花上。
「好啊,大哥你逗我!」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的葉景生,手握成拳不輕不重地搗了一下葉仁甫的肩膀,語氣中帶著幾分的笑意。不管姓『葉』還是姓『蘇』,十幾年的兄弟情分不曾減少。
葉仁甫笑而不語,倒引得一旁的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葉兄,大恩大德我蘇某銘記於心。」蘇鶴上前作揖說道。
「蘇老闆嚴重了,路途遙遠,珍重萬分。」葉乾鍾回禮。
「葉兄,珍重!」蘇鶴誠懇道別,便攜著葉仁甫走上了客船。
小小的清河碼頭上,人們擁來擁去,嗚嗚的引擎聲,似在催促,又似在為離別而低泣。
葉仁甫站在船頭,望著越來越遠的碼頭,越來越模糊的人影,越來越看不清揮動著的手臂。心,一瞬間的沉默無聲。
客船激起的水花,伴隨著天空中綿綿的細雨,偶爾有幾滴打在葉仁甫的臉上,不知是水還是雨,或者、是無聲的淚。
他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就這樣、漸漸地遠去。
「大哥走了……」
葉景生站在碼頭上,望著越來越遠的客船,神情有些落寞。
素婉聞聲,看了過去。望著葉景生悲傷的神情,一時不忍,伸手握住了葉景生垂在一旁的手。「大哥是回去認親,景生,你應該為大哥感到高興。」
手掌被小小的一塊包裹起來,分外的溫暖。葉景生低頭望向一旁的素婉,小小的臉蛋在挽起的髮髻中顯得那麼的嬌小精緻。良久,葉景生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客船離開的方向,眉眼間有幾分的豁達,「對,我應該為大哥感到高興!」
素婉唇角一彎,為少年展開的眉眼,也為坐上客船回家的兒郎。
細雨綿綿,打落在青油傘上;傘下,兩人的手握在一起,紛紛看向已經影如螞蟻般大小的客船。
三月雨紛紛,送別少年郎。
——
「少爺,這是布莊這月的賬單,您過目。」莊周將一本已經翻開的厚厚的賬本放在桌上,對著一旁正擺弄西洋表的葉景生說道。
葉景生『啪』的一聲合起金色的懷錶,看了一眼一旁手臂旁的賬本,比他的手臂還要粗。葉景生眉頭一皺,勉強坐起身看了一眼,淡黃的紙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和大寫數字。葉景生頭一疼,又趴在了桌子上,「少奶奶呢?」說著,便移動著手指將靠近他手臂的賬本往遠處推了推。
莊周見著被推遠了的賬本,也只是微微地笑了笑,便應道:「少奶奶此刻應該在繡房里教綉娘們刺繡。所以、」莊周頓了頓,伸手將被推遠的賬本又重新拿起,這下直接放到葉景生的眼前,「少爺,還是先過目賬本吧。」
「……」葉景生望著突降面前的賬本,密密麻麻的黑字晃花了他的眼。不由得朝著一旁的老掌柜莊周翻了翻白眼,這老傢伙,指定是爹派來的細作。
站在桌旁的莊周,眼觀鼻鼻觀心,一副盡職盡責的模樣,絲毫沒有受葉景生那一雙白眼的影響。那不卑不亢的模樣,似乎是要耗到葉景生將這本賬本看完為止。
「唉……」葉景生重重地嘆息一聲,又做了一個很長的深呼吸,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這才再次坐直身子,伸手將面前的賬本拉了過來,壓在手臂下,勉為其難地看了起來。
一旁莊周唇角微抿,有隱隱的笑意。自從大管家走後,老爺便勒令少爺每天來布莊,直到天黑才准回去。而他,則成了老爺在布莊的監督人。
「對了,庄叔。」葉景生突然抬頭看向莊周。
莊周走近了幾分,「少爺請講。」
葉景生看著手中的賬本,眉頭微微一皺,「我記得家中除了錦繡布莊一個總店,還有三家分店。為什麼這賬本上卻沒有這三家分店的收賬記錄?」
莊周聽聞,不緊不慢地解釋道:「這三家分店被老爺賣了。」
「賣了?!」葉景生一驚,「為何?」
莊周想了半秒,說道:「從湖北來的胡老闆,要在清河鎮建一個大的織工廠。原先是老爺和蘇老闆一起投資,可蘇老闆臨時撤股,所以老爺承擔下了所有的股權,資金龐大,便賣了那三家分店做填補。」
「原是這樣。」葉景生思索應道,翻看著以前的賬單。沒了三家分店,總的收益少了近一半。
「庄叔,那個胡老闆是什麼、」葉景生問了一半又突然停住,隨意翻著手中的賬本,「算了算了,能讓爹投資的人想來也錯不了。」
莊周站在一旁,微微笑著。誰說少爺不關心布莊的事,這不挺上心的嗎。
「少爺,我把新出的花樣送來了。」還未見人,便聽到一聲尖銳的女音在門外響起。
葉景生唇角一撇,都懶的抬頭。這響亮的聲音,在布莊除了趙掌柜別無他人。
趙掌柜手托著新出的刺繡花樣,邁過門檻走了進來,臉上是掩不住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