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世間安有兩全法
「少爺,庄掌柜。」趙掌柜看到了一旁的莊周,微微地點了下頭,以示問好。莊周回禮,「趙掌柜。」
趙掌柜一笑,走到桌前,將手中的刺繡花樣放在葉景生的面前,「少爺,您瞧瞧,這是少奶奶新繡的花樣,『桃花塢』、『鵲橋仙』、『玉門關』。」
葉景生抬頭,看著面前被擺好的三副刺繡,副副生動,好像活了般。葉景生視線瞄向門外,又落到面前的刺繡上,似不經意般問著,「少奶奶怎麼沒一起來?」
趙掌柜活了近大半輩子了,自然聽出了葉景生的話是有意還是無意,不由得掩嘴一笑,「那幫剛進來的綉娘們難纏的很,少奶奶根本就走不脫。少爺若是想了,自個去瞧瞧不就好了。又何必、」趙掌柜一頓,轉身走到門口,才又笑道:「又何必這麼念叨著,呵呵。」說著,便笑著走了出去。
葉景生被說的有些尷尬,故作鎮定地咳了一聲,「這趙姨說的話越發的輕佻了。」這話也不知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一旁的莊周聽,葉景生低下頭看著手中的賬本,卻看不清一個字。
莊周站在一旁,抿著嘴,難掩住臉上的笑意。他倒覺得,趙掌柜說的話,在理。
夕陽西下,天邊的黑幕漸漸地襲來。葉景生獨自一人坐在書桌后,面前是翻了一半的賬本,莊周因為店中的生意,便早早地離開了。空曠的房間里,只落下風吹翻書聲。
良久,葉景生站起身來,傾長的身體在昏暗的天光下拉出了長長的影子,穿過桌子,搖曳在地上。
葉景生望向窗外,雙手負背,看著天邊慢慢捲起的霞雲,不禁深思。算日子,那封信也該到了。眉目微垂間流露出絲絲說不清楚的情緒,也該到了、結束的時候了。
素婉走到門口時,便見到葉景生獨自一人站在窗邊。傾長的身體在晚霞下突然顯得有几絲的、落寞。
可少年正值韶華,會因什麼而落寞呢?是因為大哥的離開?還是因為、她……
素婉長長的睫毛慢慢地垂下,她突然好好奇。能讓景生放在心中的人,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女子。許傾國傾城,也或小家碧玉。
總之,卻不會是她。
「景生。」素婉調整了幾番的心情,微微拎起裙邊走了進去,語調聽起來倒也柔和,如往常一般。
想的出神的葉景生被身後突然響起的聲音,微微一嚇,心跳都漏了一拍。待穩定神后,轉身望去。只見少女身穿淡綠色襖裙,款款而來。
「景生,車已經備好了,可以回去了。」素婉在距離一米的地方停了下來,雙手合起放於腹前。由於她站的的角度,正好迎著陽光,所以,看向面前的少年時,有一種金色的朦朧感。
「好。」葉景生頓了許久才出聲應道,看向素婉的眼神里,多了幾許看不透的深沉。
只見素婉微微頷首側身,葉景生眉頭微微一蹙,他知道,這是讓他先行的意思。若是放在之前,或許葉景生會教導素婉人人平等。可如今,葉景生卻越發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去教導素婉。因為,他連他自己都搞不明白。葉景生無聲地嘆了口氣,便邁腳走了過去。在耀耀的陽光下,晃了二人的一個擦肩。
——
「大哥走時,可有什麼感覺?」
靜幽幽的馬車裡,葉景生突然開口問道。坐在一旁的素婉,明顯一愣,抬頭看向一旁的葉景生。少年眉眼低垂,看著手中的賬本,望不清少年的神情。
「自是、不舍。」素婉糾結了很長一頓時間才應道。雖說她與葉大哥相處的時間不長,可在布莊時,葉大哥時時照顧她,讓她感覺到一種親人般的關愛。突然猛地一離開,倒還真的有些不適應。
葉景生眉目低垂,手掌握緊了書卷,喃喃自語,「不舍、是嗎……」
葉景生聲音很小,小的讓素婉不由得探了探頭,卻還是沒有聽的太清,只能試探性地問道:「景生也是不舍大哥走是嗎?」
葉景生握緊手中的書卷,良久才又慢慢地放鬆,眉宇間難得的清冷,「自然。」
話音剛落,馬車穩穩地停了下來。趕車的阿四將馬鞭收好,放下矮凳,才悠悠喊道:「少爺,少奶奶,到家了。」
葉景生握著賬本,起身,挑起帘子,便下了馬車。素婉望著消失的背影,有些呆愣,直到阿四喊她時,才回過神來,挑起帘子,下了馬車,可卻不見了葉景生的身影。院門前,只有忙碌著的小廝。
素婉心情微沉,有些恍惚地走上台階,走進院門裡。
「老爺可回來了?」素婉停住腳步,眼眸微垂,只是看著地,卻問著身旁正在清掃院子的小廝。
「回少奶奶,老爺還未回來。」正在清掃院子的小廝聽到聲音,停下手中的活計,朝著素婉微微彎身頷首答道。
「還未……」素婉輕聲重複著,心裡鬆了些又緊了些,慢慢踱步往廳堂方向走去。
與其每日看景生如此煎熬難受,倒不如她自己提出來,也方能解景生一憂愁。素婉如是這般想著,不知不覺已走到前廳。停步抬頭間,與廳中的葉景生目光對的正著。四目相對,無言又尷尬。
葉景生默默然收回目光,眉眼低垂,有一下沒一下地掀著青瓷茶杯上的杯蓋,邊緣摩擦聲在寂靜的廳中聽得格外的清晰。
素婉眼眸眨眼間收回了目光,眼底的神色閃過片刻的黯然與心痛,像是心口被緊緊壓住一塊大石頭,讓她喘不過氣來。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只是,當真正面對時,心,還是這麼不受控制地去痛......
素婉頷首,纖細的手指微微拎起裙身,提起裙角,邁過門檻,走了進去。
有些事,她想逃避,逃避不了;她想面對,卻又怕遍體鱗傷。
這世間,安有兩全法,既成全了你,也不傷了我......
「景、」
「少、少爺,不、不好了!老、老爺出事了!」
一陣急切的聲音打斷了素婉的話,隨後是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很快,跑的氣喘吁吁的莊周出現在了葉景生和素婉的視線中。
「庄叔,我爹他怎麼了?!」葉景生起身,看了面前的素婉一眼,便快步走向莊周的身邊。
素婉往後微微側身,站在葉景生的身後,目光亦是充滿擔憂不解地望向氣喘吁吁的莊周。
「老、老爺、出、出事了、少、少爺、你、你快去、看看、」莊周斷斷續續地說道。
「我爹在哪!」葉景生心下一慌,拽住莊周的手臂急切地問道。
「三、三道河、」
未等莊周說完,葉景生快步跑了出去。素婉眉心緊皺,亦跟了上去。站在原地不停喘氣的莊周見此,也轉身跟了過去。
「少、少爺、等、等等我......」
「……」
「把馬給我!」
門口的阿四正在將馬和馬車解套,葉景生一個快步走來,奪過阿四手中的馬繩,一個翻身,上了馬背。
「景生!」
素婉邁著一雙小腳踉蹌地追了上來,一雙烏黑的雙眸閃爍著擔憂,看的葉景生心下一柔,伸出右手。素婉仰著頭,望著夕陽西下的少年,慢慢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兩手搭上的瞬間,葉景生緊握住,一個用力,將地上的素婉拉上了馬背,環圈在自己的懷中。
「駕!」
葉景生雙腳使勁一夾馬肚,馬兒四蹄抬起,飛快地跑去。
「少、少爺!」
氣喘吁吁跑來的莊周只見快要消失的馬影,和空氣中還未沉下的灰塵。
——
三道河,美其名曰,可實際上就是三道河灣聚集的地方,水勢湍急,人們來來往往全經水流之上的一道石橋。這座石橋,說不上是在什麼年間建成,偶有老人說起,也不過含糊說著許是康熙,又或是雍正年間,總之有著幾百年的歷史。整個石橋的周身青苔點點,灰青色的理石也磨去了光輝,變得暗淡無光,卻承載了多年的歷史時光。
長須棕馬快速地從石橋上踏過,達達的馬蹄在厚重的石板上碰撞出清脆而又急促的聲響。
「這不是錦繡布莊的葉老爺?出什麼事了?」
「誰知道呢。富人的煩惱什麼時候輪到我們窮人知道!」
「聽說是欠債了。」
「……」
一群人圍著一個地方不停地議議論論,涌動的是黑壓壓晃動的頭顱,和壓抑不住的八卦心態。
「馿~」
葉景生望著面前涌動的人群,眉心一皺。若是他沒記錯,三道河早年間便慢慢荒蕪了下去,早就沒了之前的繁華。現如今聚集這麼多的人,想來必定是出了什麼大事。
爹!
葉景生眼眸猛地睜大,一個翻身下了馬,順勢將馬背上的素婉攙扶了下來,反手一握,握住素婉的手,便朝人群中跑去。
「讓讓!讓一讓!」
撥開人群,葉景生牽著素婉一路擠了進去。
「葉老闆,這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你可別想賴賬!」
身穿藏青色長袍的文三,手中舉著一張泛著淡黃色的紙張,上面端端正正地寫滿了的小字。
「當著父老鄉親的面,我文三也不會誣賴了你葉老闆。這張買廠合約可是您親筆畫押簽字的,您要是不相信,我可以讓大傢伙都看一看!」
文三舉著紙,說著便要往人群中走去。
人群里有幾個好事,探著腦袋,紛紛向文三遞來的紙上打量。看得懂的,看不懂的,都充滿正義似的點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