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徐州軍
楊發早就預計馬植會被彈劾,兩兄弟商量了很久,楊收只說見機行事,能保則保,不能保則棄,斷不可反戈一擊引起皇帝鄙視,留下後路以圖再起。
馬植的問題,兩兄弟都一一研究透徹,對方攻擊無非從這些地方下手。
董侔的事就是其中之一,也是最不緊要的,楊發本來都沒注意,還是楊收提醒他,說很可能從這種小事開始,一點一點增加皇帝換相的想法,這叫積毀銷骨!
「陛下,臣以為即便董侔有求財的行為也無傷大雅,他並沒有幫人謀取官職,算不上以權謀私,據臣所知,這些人有些是董氏親族,是自願給的錢,算是親友之間禮尚往來,如今又後悔了,人品可想而知,御史不去查跟社稷相關之事,卻盯著這種小事不放,實在是浪費公帑,毫不稱職!」
皇帝一聽,眉頭微微一皺,問孫景商道:「孫卿,送錢是這董侔的親友?」
孫景商低頭道:「雖然有親,但數額已經遠遠超過正常往來,這便是行賄,而且董侔也親口答應幫他們運作官位。」
楊發冷笑一聲,說道:「那麼什麼樣的數額是正常往來?大唐律法可有規定?還是你孫某人給定的規矩?孫御史如此小題大做,是何居心?」
孫景商作為御史,干就是吵架的工作,這時自然寸步不讓,說道:「規矩自然不是我孫某人說了算,但公道自在人心,數額是否巨大要陛下說了算!」
這一招確實比較狠,楊發當時就不能再說什麼了,不然就是跟皇帝對著干,絕沒有好下場。
明代士人崇尚風骨,為求出名不惜專門去當面罵皇帝,為了成名不惜一死。
而唐代沒有這回事,皇帝不怕殺士人,他們有鮮卑血統,崇尚武力,隋唐其實是將門集團聯合統治天下,皇室就是最大的將門!
所以後來藩鎮割據也不傷筋骨,還能維持一百多年,士人的地位是宋太祖硬生生給捧上去的。
大中皇帝確實唐朝所有皇帝中少有的異數,飽讀詩書,像個老學究,他很注意自己在士人中的名聲,還為此不斷製造輿論。
所以此時十分注意自己的形象,於是開始依次詢問在場的三位宰相,先點了魏扶,魏扶自然按照事前計議,回奏道:「御史彈劾,此事必然引起京中沸議,馬侍郎理當請辭,至於留不留他,全在陛下。」
皇帝又問崔鉉道:「崔侍郎以為如何?」
崔鉉看了一眼對面的白敏中,暗暗吃驚對方的實力,他盤算馬植如果外放會讓誰接任宰相,發現自己這邊完全沒有準備,可能又要被白敏中一黨佔據主動,那時候四位宰相中他勢單力孤,恐怕會邊緣化,所以馬植現在還不能走!
「臣以為,此事撲風捉影,即便真有其事,也只是馬侍郎手下所為,最多是御下不嚴,若是因此罷黜,恐怕難杜天下悠悠之口!」
崔鉉當然知道皇帝最注重什麼,這話擊中要害,白敏中在一旁聽了眼角微微跳動了一下,很快恢復平靜。
他一直秉承謀定後動的行事原則,一點一點經營自己的勢力,絕不允許叛徒出現,這次讓魏扶說動裴氏兄弟,就是要搬倒馬植殺雞儆猴,看來時機尚不成熟。
而裴氏讓孫景商出頭,自己卻始終未發一言,又放著他提供的種種罪證不用,只是拿這董侔為突破口,瞻前顧後,是不是在待價而沽,不想他一家獨大?
本以為請到了布雨的龍神,想不到雷聲大雨點小。
皇帝最後才問白敏中:「僕射怎麼看?」
白敏中看明白了,皇帝無意換相!否則就不是這樣平靜的一個個詢問意見。
「老臣以為崔侍郎說得有理,還請陛下令御史台查明此事,還馬侍郎一個清白。」
下面御史中丞裴俅說道:「此為分內之事,責無旁貸!」
皇帝點頭,下旨道:「著御史台問詢,不可用刑!」
一場針對馬植的彈劾告一段落。
白敏中不知道裴氏三兄弟如此作為是打什麼主意,只能靜觀其變。
朝會總算回到正軌,開始商議涇原節度使康季榮奏捷犒賞的事,此事比較容易,無非賞賜多寡,有武宗建立的備邊延資庫打底,錢糧是不缺的,很快就得出結果,眾臣都沒有異議。
張仲武之子張直方繼承盧龍節度使一事也是走個過場,很快讓中書省擬旨予以准許。
其實朝廷也是沒辦法,盧龍節度使是盧龍軍公推,皇帝如果不同意,就要準備一場大戰,現在正是攻打吐蕃收復失地的時候,怎麼能起內亂?
到了第三件事,才是今日真正的疑難。
徐州軍亂,現在到底派誰去,去了能否平息,選錯人可是要擔責任的!
在此之前,皇帝先要賞賜一位有先見之明的朝臣,這就是右補闕鄭魯。
鄭魯在年初就說:「臣恐新麥未登,徐師必亂。速命良帥,救此一方。」還具表上奏,詳細述說徐州節度使李廓不善於治軍的種種表現。
此時皇帝當庭升他為起居舍人。
起居舍人隸屬中書省,從六品上,設有兩人,負責記錄朝廷發生的大事和制令,年終彙編成史料。
右補闕也隸屬中書省,是從七品上,和從六品上中間隔著正七品下、正七品上、從六品下,鄭魯等於連升四級,屬於超擢!
大明宮的門下省設在宣政殿外東部,中書省在西部,皇帝面南背北,東方為左,西方為右,所以門下省的官員都稱為左,中書省稱右。
比如諫議大夫、補闕、拾遺等官職,兩省都設有,中書省就是右諫議大夫、右補闕、右拾遺,門下省就是左諫議大夫、左補闕、左拾遺。
總之凡是帶右的文官官職一般是中書省的,帶左的一般是門下省的。
與起居舍人對應的,是門下省設立的起居郎,負責記錄帝王言行。
徐州節度使李廓是敬宗朝宰相李程的兒子,唐高祖李淵之弟李神符的六世孫。
這人可不是無名之輩,他和賈島私交甚厚,有詩《落第》、《長安少年行》傳世,元和十三年中進士,從秘術省正字一步步熬上來,做到節度使的高位,要說一點本事沒有那也太過偏頗。
只是徐州軍太特殊了。
這隻軍隊正是的名稱是武寧軍,跟安史之亂后的河北四鎮相鄰,以往也出現過割據勢力,朝廷屢次平叛,這一百多年就沒消停過。
王宰的父親王智興就是用武力奪取的徐州節度使,他離任后的三十年間徐州軍三次驅逐節度使!
雖然不是割據造反,但武寧軍都是兵痞,桀驁不馴經常作亂。
這一次,倒霉的是李廓。
不過他並不會因此受到嚴厲的處罰,朝廷也知道徐州軍事什麼德行,如果重罰他以後還怎麼派人?誰還敢去?
「臣以為京兆尹盧弘止堪當此重任!」秘書監柳仲郢出班奏道。
徐州節度使出缺,這次平亂也是個機遇,徐州也是大鎮,盧弘止精明能幹,平定叛亂並不難,這樣就高升一步,再轉任兩次就可以入朝拜尚書了。
這比杜牧那種刺史入朝做郎官要強上百倍。
柳家和盧家是同盟,這時當然要爭取利益。
駙馬鄭顥一聽,也出班附議,他雖然沒做成盧氏的女婿,但兩個家族互相聯姻源遠流長,早已是共同進退。
裴休三兄弟和他們的人也連聲贊同,他們都是牛黨中的溫和一派,既不屬於白敏中、馬植這些李黨叛徒,也不是崔鉉那種牛黨強硬派。
崔鉉作為牛黨的領袖自然也要表態:「陛下,京輔一代本有強盜橫行,盧弘止上任不久就將這些人拿獲,可謂是精明幹練,是一位能臣。有他去徐州必定馬到功成。」
皇帝暗暗點頭。
白敏中一看,知道陛下心意已定,便也附和道:「如今正對吐蕃用兵,徐州不宜大動干戈,盧京兆老謀深算,必能鎮之以靜,化之於無形。」
皇帝於是說道:「既然諸臣一同舉賢,便傳旨任命盧弘止為武寧軍節度使,速去接替李廓。」
當然李廓也不能不罰,又不能重罰,於是斟酌一番還是調回長安任郎官。
郭弘一直站在朝廷一側的立柱旁,一點不引人注意。
他不斷觀察馬元贄,馬植被彈劾明顯讓這位左軍中尉感到不悅。
但皇帝登基已經四年,威勢日重,經常敲打一下左右,最忌諱內外勾結,宦官和朝臣結交是犯忌會的事。
馬元贄也不敢明目張胆地結交馬植,只能暗地裡認同宗。
這事皇帝應該已經知道,但沒有挑明出來,也就是還不準備因此和馬元贄翻臉。
馬元贄認同宗也是剛好踩線的事,並沒有進一步的舉動,這也是皇帝容忍的原因。
等到朝中議論盧弘止出任徐州軍節度使,馬元贄明顯有所示意,一些朝臣都紛紛附和,最後形成舉朝一致的奇特現象。
郭弘微微一想,就明白這位左軍中尉也希望盧弘止去徐州,原因估計是對方擔任京兆尹一點沒給神策軍面子,讓軍中怨言頗多,所以請走盧弘止也正遂了馬元贄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