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竹馬(一)

第4章 竹馬(一)

項籍是在虞家父母出殯后一日回來,恰逢楚意被虞子期叫去家裡的凌波閣里議事。

虞家在江東攢下的家業龐大,虞子期身為少家主,沒有時間再浪費在徒勞的喪親之痛,這才第一日便已忙得腳不沾地。楚意攜萍兒在凌波閣里坐著,已是百無聊賴地等了許久。

喪期之內,她著素縞命人取來她許久未用的長築,調適築弦以打發時間。

趁無人在側,萍兒好奇她落水之夜的起因經過。楚意也不避諱她,事無巨細地輕聲與她交代。

「看起來應該跟我差不多大,可一身黑衣,臉上還戴著半張銀制面具,實在沒看清長相。」楚意回憶著水中情景,那個戴著銀制面具的少年身上清雅的桃花香彷彿仍在鼻間。

「在水中還要佩戴面具,姑娘你莫不是記錯了吧?」萍兒不以為然地抿嘴笑道。

「我哄你做甚麼,千真萬確,上岸后他就將我丟在那了。若不是打更人發現了我,還真是生死難料。你說這人,救人救得這麼不徹底,若我再給不軌之人劫走豈不是白費功夫?」楚意也沒有放在心上,隨口輕笑,「而且他既戴了面具行走江湖,那肯定是不想讓人看出他真容和身份。可惜,我不能尋了他報恩。」

「你原先想要如何報恩呀,以身相許么?」萍兒繼續拿她玩笑,主僕二人私下並無尊卑之分。胡鬧玩笑都是閨中常事。

楚意不羞不惱,沒臉沒皮地壞笑,「若是摘下面具后是個相貌得當的,以身相許也不虧呀。」

「那若他不是正人君子,心不向善呢?姑娘你就等著吃苦吧。」萍兒捻了帕子,眯著眼輕輕地在鼻前搖了搖。

「那又如何?我若喜歡,就算他是一日殺千人萬人的惡鬼魔頭,我都不在乎。」楚意的眼睛里有晶瑩的星子閃著剔透的光,天真卻又蘊含別樣決絕,竟讓人不寒而慄。

正說笑得高興,虞子期就負手走來,身後沒有帶隨從,看起來心情不錯,語氣中不曾夾帶責備,「你又再說什麼混賬話了。」

「什麼話入什麼人的耳罷了。」楚意不客氣地扮了個鬼臉,將長築丟到虞子期的手中,「先幫我看看,這弦似乎有些鬆了,老師不在,還得交給你。」

「你這沒大沒小的野丫頭。」虞子期敲了一下她的小腦袋瓜子,瞧著她沒心沒肺的樣兒暗自無奈,卻還是低下頭仔細檢查長築鬆了的弦。

楚意淡笑了笑,乖乖坐在他身側,托著腮幫子看他。只要不涉及嫁娶和規矩,兄妹倆還是能安穩地坐在一起的。父母哀事,自也是心照不宣地避諱不言,免得又惹出大傢伙的傷心來。

幼年就是這樣,無事時一家人就坐在一起閑話。那時楚意就喜歡挨著虞子期,因為他的袖袋中總有些稀奇玩意兒,她每次都會偷偷摸出來,從未被發現過。阿爹阿娘就坐在不遠處閑敲棋子,虞妙意則乖順地為勞累一天的父母捏肩捶腿。

別看虞子期老愛發楚意的脾氣,處處挑刺,心底也是實打實的寵溺。那些稀奇玩意兒都是他親自搜羅,再藏入袖袋供妹妹賞玩的。只是人各有性,感情的表達方式千種萬種,而他的方式與眾不同了些。

兄妹倆難得安靜地坐在一處,這時一傳信的小廝急急奔上凌波閣,向他們氣喘吁吁地稟報,「公子,姑娘,小項爺回來了。」

「什麼?他往燕地來,起碼六天,怎的才三天就到了,現下是入城來還是直接往山莊里去了?」虞子期又驚又疑地抬起頭。

「已經在門口了。」小廝咽了口氣道。

「我進城一路就聽人在說虞家小妹替父母守靈卻又深夜落水,便是快馬加鞭也要趕過來瞧,從來都給人氣受的人吃了虧是何模樣?」

有的人總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爽朗的笑語傳來,已行至楚意五步之內。來者器宇軒昂,目若點漆,額扶二龍搶珠抹額,拇指大的珍珠襯得他貴氣雍容,一身灰白直裾腰間玉扣絛子樣樣不缺,大袖用一對銀絲護腕攏住,露出一雙骨節分明的手。

虞子期恭敬拱手彎腰,口中稱道,「項爺好。」

楚意惱他嘲弄,不肯行禮,反唇回諷,「幸災樂禍,當心自己。」

這廝與楚意從小一起到大的,素來有甚麼便是有甚麼,不拘著尊卑禮數,虞子期故而並未急得趕緊來捂她的臭嘴,倒也司空見慣,「項爺你看,還是老樣子。若落水能讓她脫胎換骨,在下立馬便命人將她丟下去。」

然這廝存心使壞,「我覺得應該可以,來人吶!」

「阿籍!」楚意氣鼓鼓地就要跳起來掐他的脖子。

虞子期見二人親昵,便點頭,「既然如此,阿囡你先陪著項爺,晚些我再尋你。」說完他就帶著小廝和項籍施禮,待項籍還禮后揚長而去,剩著她和他大眼瞪小眼。

項籍等虞子期走遠,就壓著她的脖頸,放肆大笑,「爺才幾日不在城中你就出事,快說說,誰害得你,咱們這就出去給你報仇去!」

她被他壓得不能動彈,連連用手肘戳他側腰,可這人功夫練到了家,腰上半塊痒痒肉都沒有,竟逼不退他,於是提起腳來,照著他的膝蓋狠狠一踹。他未防這一招,被踢了險些跪下,嘴裡笑罵道,「賊丫頭,男兒膝下有黃金,爺的黃金都給你踹沒啦!」

楚意一聽樂了,「那你能怎樣,吃了我呀?」

他大手一揮,「吃了你個賊丫頭我還怕鬧肚子呢,只是你得賠我金子。」

她得意地哼了一聲,「誰叫你這臭小子方才還想再把我丟河裡的,咱倆扯平了。」

他不理,徑直拽了她的袖子往門外走,「金子你那摳門兄長哪肯給你,就罰你陪爺去天香樓大吃一頓。叔父傳信告訴我你出事我就忙不迭地趕回來了,在馬背上待了三天三夜,連口乾糧都顧不上吃,都快把我餓死了。」

「你還是再餓一會兒,隨我去靈堂吧,不然當心阿姊怪你失禮。」楚意不客氣地拽著他皺巴巴的領口就往門外走,「嘴上說得好聽是為我進城來,我看你其實就是想見阿姊吧。」

「那你阿姊呢?」項籍也不遮遮掩掩,大咧咧笑道。

楚意輕哼一聲,忽而捂著還裹了紗布的額角佯作疼痛地哎喲直叫,「這這這,我頭痛得想不起來了,阿姊在哪呢,在哪來著?」

「我才不用問你哩,我自己去尋。」項籍懂她那點小把戲,偏不往她的套里鑽。

「先去靈堂。」楚意微微正色。

「先見妙兒。」項籍爭道。

「去靈堂。」

「見妙兒。」

「靈堂。」

「妙兒。」

話到此處,楚意就有些生氣。阿爹阿娘算是看著項籍長大的,他雖心慕阿姊,卻從不把虞父當作未來岳丈尊崇,甚至多有輕嘲他文客出身之意。這亦是楚意知其心意,但又不敢真去為其牽線的憂慮之處。

「阿囡。」他們正相持不下,虞妙意就從府外進來,見了項籍便淡淡點頭問個安,轉頭與楚意道,「又跟小娃娃似的胡鬧,今日可去給爹娘進香了?」

楚意聽出她此為指桑罵槐之意,其實已早早在靈堂祭拜過,此時也佯裝未曾,「是阿囡禮數不周。」

可項籍見了朝思暮想之人連路也走不動,哪裡還顧得上去聽她們姊妹倆話裡有話。不過見了虞妙意本人,他便不再同楚意抬杠,乖乖跟了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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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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