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嫉心生疑
自從秦越搬來帝令,醫學館著實平靜了不少。但是不久后的一個早上,一件突發事情卻令整個學館沸騰不已。
當秦伊隨父親秦越趕到時,只見眾人都圍在藥房外面,也不知發生了什麼。擠過去一看,只見閔太醫昏倒在地,不省人事。眾人以涼水撲其面,並無反應,又掐其人中,也無反應。喂下清熱解暑的湯藥,仍不見效。
秦越診了脈,問道:「在哪裡發現的閔太醫?」
有學徒回答說是在藥房裡面。秦伊見秦越走進了藥房,便跟隨而入,只覺得裡面十分悶熱。這天氣本就炎熱,再加上藥房裡起有火爐,因此更是濕熱難耐。
秦伊道:「爹,這暑熱中得有些蹊蹺啊!」
秦越卻搖頭道:「不是中暑,是中毒。」
「中毒?」眾人大駭,「是誰要害閔太醫?」
秦越對秦伊耳語了幾句,秦伊先是疑惑地皺起了眉,仔細一想便恍然大悟,在藥房里四處翻找起來,很快便尋了一把藥材放入藥罐里,又舀了水,開了爐塞,不大一會兒功夫便熬了一碗湯藥,又用涼水浸了浸,給那閔太醫灌了下去。
說來也奇,只片刻的功夫,閔太醫便醒轉過來。眾人好奇,紛紛問是中了何毒,又用的何葯。
秦伊見秦越看向自己,似乎是有意考驗,便代為解釋道:「這藥房中藥氣鬱蒸,閔太醫胃脈虛弱,邪氣浮越,想必是未進早飯,胃氣虛懦,不耐葯氣鬱蒸,中了葯毒,故而昏倒。諸葯之中,能調和藥性解百葯之毒者,唯有甘草。「說罷,看向秦越。
只見秦越微微閉眼頷首,一副頗為欣慰的樣子。
「原來如此,竟是甘草!」眾人聞言嘖嘖讚歎,自此無不對秦越父女心悅誠服。
「大醫精術,大醫誠心」,秦越以此畢生信念作為醫學館的館訓,常常帶著學徒們外出為窮苦百姓診治。如此,一時間聲名鼎盛,世人只道大寧有個聖手秦越,卻似乎淡忘了還有一個妙手太醫令。這讓林謙和覺得顏面掃地,處境岌岌可危。
正這時,東宮舍人張放請林謙和過府,為其老父診病。診后,張放留客,席間多有離間挑撥之意。林謙和本就心頭懊惱,被他這一挑動,更是有苦難言。
「林兄妙手仁醫,任勞任怨,為朝廷效力近二十載,如今短短一年不到,卻被秦越搶盡了風頭。我是真為林兄鳴不平啊!」
林謙和聽張放如此說,並未答話,只悶頭喝著酒。
張放見他面色鐵青,依然繼續道:「主上、東宮、何府,還有越來越多的皇室宗親貴族,都一心向著秦越,只怕這太醫令的位置不久便是他的了。」
林謙和握著酒杯的手猛地一抖,酒水撒了出來,袖口盡濕,頗顯狼狽。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處境,可是秦越已得帝心民心,這場戰爭他已經輸了,毫無反抗之力。
只聽張放繼續道:「林兄,一山不容二虎。如果秦越知道是你派人暗殺於他,你說他會如何回報你?」
林謙和猛地一驚,目瞪口呆地望著張放,「你,你……」
張放笑道:「慕王讓我傳話給林兄,主上容不下慕王,秦越容不下你,大家可是一條船上的人。林兄可別忘了慕王曾經對你的恩惠。」
林謙和失魂落魄地走出張府時,只見頭頂明月高掛,盛夏之夜本是悶熱,他卻覺得從頭到腳冷得直哆嗦。如今他還有選擇嗎?身後是萬丈懸崖,身前是一片汪洋,除了搭上慕王這艘暗度陳倉的船,還有其他活路嗎?他握緊了拳頭,咬牙切齒道:「秦越,都是你,都是你逼我的!」
被林謙和視為仇人的秦越父女,已經從宮裡搬到了學館,宮中約束太多,還是外面自由一些。此時,秦越正在為一事絞盡腦汁。
日前,長公主府請他前去診病,長公主因慕王一事積鬱成疾,茶飯不思,夜不能寐,整個人消瘦了一圈。偏她怕針,只能為其開藥,可她又嫌苦,推說自己沒病。這既不能針,也不能葯,秦越一時沒了主意,其他太醫也都束手無策。
時間一晃過了幾日,這一日,之煥為秦伊和霏茉帶了些甜點。這甜點以酸梅加蜂蜜作成冰凍狀,夏日吃來極為醒脾提神。
秦伊忽然受其啟發,向徐津問了些長公主日常的飲食喜好,便對秦越道:「爹,自古葯食同源,既然羊肉都能入葯,我們何不嘗試一下以葯入食?」
秦越道:「如何以葯入食?」
秦伊想了想,回道:「長公主是憂思過度,損傷心脾,如今病症主要在眠與食上。既然是以葯入食,自然不能太苦,可選山楂健脾消食,茯苓健脾和胃寧心安神。用這兩種葯配以蜂蜜芝麻製成口味甜香的薄脆餅,也可製成酸甜可口的冰飲,這樣既能助食又能治病,豈不兩全其美?」
秦越聽罷,點頭道:「這主意不錯,只是這點心要如何做?」
秦伊嘿嘿一笑,「這個嘛,就要麻煩師兄了。」
第二日,秦伊將想法與之煥霏茉和徐津一說,三人當即贊同。之煥帶著幾人來到自己府中,向那越州廚子一番細說。廚子表示願意嘗試,於是便在幾人七嘴八舌的指揮下一頓忙活。幾日後,經過反覆的調配,終於確定了最佳的口感。幾人嘗后都讚不絕口,又帶回學館給秦越嘗,秦越也是連連點頭稱好。
徐津滿懷期待,興奮地催促著趕緊給大母送去。於是,夏日的傍晚,就在徐府的水月亭中,幾個小輩圍在長公主身邊,一邊講著笑話,一邊吃著點心喝著冰飲。
長公主心情大好,她已許久不曾享受這樣的天倫之樂了,看著少年少女們青春稚氣的臉龐,彷彿她自己也跟著年輕了許多。這一高興,胃口也大開,不知不覺竟吃了不少,只是秦伊怕冰飲傷胃,只許她喝了一杯。
這之後,長公主便常邀幾人來府中玩耍,有時還參與一些投壺之類的小遊戲。不久,長公主的狀態便有了起色。寧帝得知后,大為欣慰,不僅重賞了幾人和那越州的廚子,而且對之煥的父親黃門侍郎孔哲彬也更加委以重用,令其兼任禮部侍郎。
徐津十分高興,邀了幾人在府中聚會。除了子鈺因有事在身缺席未來使得幾人有些遺憾之外,倒也是賓主盡歡。宴席結束后,霏茉托之煥讓廚子多備了一些點心。
翌日下學后,霏茉去孔府拿了點心,便往何府而去。行至何府門外剛下馬車,就見子灝蹦蹦跳跳地從府里出來。
「茉姐姐!」
「子灝,好久不見啊!」
霏茉的笑容忽然怔住,眼睛緊緊地盯著子灝手裡的那塊點心。
「茉姐姐,你來得正好,我府里有好吃的點心,是伊姐姐讓人做的,你快來嘗嘗!」子灝一邊說著,一邊拉著霏茉往府里進。
這時,管事的從府里出來,一把拉住子灝道:「小祖宗哎,你可不能亂跑,待會兒大公子回來,我可沒法交差!」
霏茉得知子鈺並不在府中,又看了看子灝手裡的點心,心裡不禁一陣失落,就這麼強笑著告辭離去了。
這一夜,一向眠好的霏茉莫名地失眠了。翌日,她早早地來到學館,因時辰尚早,學徒們尚未到來,院子里顯得十分安靜。忽然,前方傳來陣陣清掃的聲音,往常他們來時,院子早已清掃乾淨,因今日來了個大早,自然便見著了那清掃之人。
霏茉遠遠地看著那人,卻是一怔。那人有些眼熟,她想起來了,那不是之前秦越救過的啞伯嗎?也不知這啞伯恢復得如何。
正要上前去打招呼,卻見秦越走了過去,拍了拍啞伯的肩膀,塞給他一個錢袋。啞伯連忙擺手,只見秦越不知說了幾句什麼,啞伯這才點頭接下。
這時,秦伊也走了過去,遞給啞伯一碗水。啞伯接過水,連連點頭作謝。秦伊笑著轉身走開了。
霏茉正想著大概是秦越見這啞伯可憐,便讓他在這裡做個日常洒掃,可接下來的一幕,卻令她大為不解。只見啞伯竟盯著秦伊的背影,默默地抹起了眼淚。秦越慌忙沖他搖了搖頭,不知又說了句什麼,啞伯這才止了哭泣,點了點頭,拎著掃帚離去了。
這啞伯為何會看著師妹的背影哭泣?他和師叔究竟是什麼關係?他們之間是有什麼秘密嗎?這些疑問困惑了霏茉一整日。下學后,她得知今日秦伊跑去學正骨了,便向後院的正骨堂走去,剛一進院子,就聽見陣陣「殺豬」似的哀嚎。
「哎喲,我的娘哎,疼疼疼!師姐你可輕著點兒!我這胳膊沒斷,也得被你給掰折嘍!哎喲!」
霏茉站在門口朝里一望,只見幾個少年學徒正圍在一處,而站在中間位置的秦伊正擺弄著一個少年的左臂。
「這樣?」
「不對師姐,你得先往上提一提,然後猛地往裡一送,這樣才能複位。」
「哦,那我試試。」
只見秦伊猛然一番動作,她手下那少年再次發出一聲痛苦的「豬嚎」,眾少年見狀則在一旁狂笑不止。
秦伊連忙將那少年扶起,安撫地拍了拍人家的腦袋,一本正經道:「感謝你為大寧醫才的培養做出的貢獻,啊,感謝,感謝。」
那少年苦著一張臉,一邊揉著胳膊,一邊道:「師姐你可別忘了答應我的事。」
秦伊立刻拍著胸脯道:「不就是想學針灸嘛,這有什麼難的,交給我好了。」
「師妹!」霏茉在門口喚了一聲。
秦伊回頭一看,「師姐!」立刻笑嘻嘻地奔了出來。
眾少年也跟了過來,滿臉期待地問道:「是林師姐嗎?」
霏茉笑著點了點頭。
少年們很是驚喜,其中一人道:「早就聽說林師姐的大名了,雖然都在學館,但一直也沒機會見著。聽說當時何府大公子心疾發作,猝倒於鬧市,是師姐及時出手,才救回一條命來。我們都好生佩服吶,不知師姐是如何救治的?」
霏茉怔了怔,這件事是她心頭的一根刺,她已有許久不曾留意到這根刺了,但今日再次被人提起,那陣刺痛依然是那樣清晰深刻。
「師姐,說說嘛,讓我們也學一學,以後遇到這種情況,我們也知道該如何救治了。」
霏茉望著這些少年,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正為難著,卻聽秦伊對眾人道:「起什麼哄?下學了,都快回去!師姐找我有事兒呢!」
秦伊拉著霏茉走出了院子。二人尋了一棵樹下坐著,秦伊方才學正骨,鬧得滿身是汗,這時一邊不停地擦著汗,一邊問道:「師姐找我有什麼事嗎?」
「一天不見你的人影,就想著去看看你。」
「哎,李太醫講的那些針理,我都會,他還沒我爹講得好呢,實在是聽不下去,索性就各處轉轉了。」
霏茉笑了笑,猶豫了片刻,問道:「師妹還記得那位啞伯嗎?就是身患惡瘡被師叔用灸法救治的那位。」
秦伊點頭道:「記得啊,爹見他父子可憐,便讓他在學館里做洒掃,賺些散碎銀子過活。」
「是師叔請他來的?師叔以前認識他?」
「不認識,那天我和爹都是第一次見他。」
「哦,我還以為他是師叔的舊識呢,感覺師叔對他很好。」
秦伊笑了起來,頗為自豪道:「我爹是面冷心熱,贈醫贈葯還贈錢,就好像天下所有的窮苦病患都是我們的親戚,以往那些受過他恩惠的病患無不感激涕零呢。」
「是這樣啊。」霏茉點了點頭,想起早上見到的那一幕,或許真的是自己多慮了。
秦伊一邊揉著酸脹的手臂,一邊道:「這正骨還真是個體力活,都折騰餓了。師姐,你等我一會兒,我去取些點心來,師兄讓人新做了送來不少呢。」
秦伊飛快地取來了點心,二人就這麼坐在樹下邊吃邊聊。霏茉見秦伊吃得歡實,隨口問道:「師兄常給你送點心?」
秦伊賊賊地笑道:「是我要的呀,聽說子灝也總是跟師兄要點心,沒辦法,誰讓孔府的點心做得這麼好吃呢?」
霏茉心頭一亮,問道:「師兄給何府也送了點心?那茯苓山楂餅也是師兄送去的?」
「嗯,是啊,師兄還說子灝很喜歡吃呢!」
霏茉聽罷,心情忽然變得輕鬆起來,但又為之前對秦伊的猜忌有些愧疚,她不應當是如此小氣多疑之人才是,遂對秦伊親近信任更勝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