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留都故里
南京石頭城外,一艘民船緩緩駛過,桅杆上的帆聯被吹開來,柔軟地鋪展開,露出一個常字,好似入了江南的地界,連風都變得溫柔了許多。一個女子從船艙里步上甲板,走到船舷旁,在朝陽里堪堪伸了個懶腰,滿足地笑了笑。
「呵~今兒難得啊,起得這樣早」一個聲音自身後響起,女子回身看清來人,無所謂地笑了笑,自顧自仍舊舒展著身子「知道今兒個該到了,以後家裡,再不能這樣貪睡了吧。」
「又走了小半個月」常憶卿嗔怨道「我這一趟,怕是把這輩子的精力都耗費了,可得好好補一補。」
「你這輩子,難不成就這點兒精氣神兒」又一個低沉的聲音自兩人身後響起,常憶卿這次不能再裝作不在意了,與常萬遠一起,向慢慢走過來的常萬超行了禮「瞧你那點兒出息。」
「二哥~你不知道,我們這次有多驚險」常憶卿與常萬超年紀相差多些,自小便會撒嬌「我差點兒就見不到你們了呢。」
「呦,這麼危險呢」常萬超揚了揚眉毛,想了想「也是,我看那位賀先生好像還受傷了。」
「小梅這次功勞最大」常憶卿認真道「若是沒有他牽扯了鄭蘭貞,我怕是有些自顧不暇了。」
「這麼說,是幫了我妹妹的大功臣嘍」常萬超點點頭,看向常憶卿若有所思地笑道「那這次來家,可要好好款待。」
「那...」常憶卿一仰頭,張了張嘴,正對上常萬超已滿是笑意的眼神「倒也不必,大家這次都幫了很多,離大哥也不是外人」避開常萬超的目光,回身探看向莫愁湖的岔道「爹爹要等正旦朝會完才回來吧。」
「還沒走呢。」常萬超笑道。
「啊?」常憶卿回頭詫異道「爹爹不是應該冬至大祀慶典之後,在京里等著正旦朝會么。」
常萬超收斂了神色,望向朝天宮方向「還不是想見你一面,冬至后就趕回來了,而且朝廷責令了留都這邊的守備,整頓朝會禮儀呢,這兩天,父親跟大哥都在朝天宮那邊。」
常憶卿撇撇嘴「每年都是這些禮儀,還要費勁吧啦地把人叫過去練一遍,也不嫌麻煩。」
「憶卿!」常萬超沉聲喝止。
「知道啦」常憶卿吐了吐舌頭「我不就跟你們說說。」
「你這平日里隨意慣了,在外面就有記性了?」常萬遠沒好氣道「你也不小了,以後出了門子,還要回家來搬救兵不成。」
常憶卿紅了臉,一手挽了常萬遠的胳膊「你們就忍心看我受欺負呀。」
「罷罷罷,都是我們給慣的,如今也怨不得別人了。」常萬遠苦笑著搖搖頭。
船行過朝天宮前的運瀆,文廟內的禮樂聲,聞得正是清晰,其間還夾雜著禮官唱頌,以及百官拜興時,衣擺打出的風響,配合得氣勢浩蕩。
「不知道徐伯伯是不是也在裡面」常憶卿墊著腳,想要越過欞星門看進場子里「還想問問他家今年辦不辦馬球會了。」
「爹想著這事兒呢」常萬遠笑道「知道你喜歡這個,今年好不容易回來團聚,提前就跟徐伯伯說好了,正好這次,離大哥他們過來,可以一塊兒熱鬧熱鬧。」
「真噠!」常憶卿欣喜若狂,跳起來連轉了好幾個圈,趴在船舷邊,更想看清朝天宮裡面的人了「爹什麼時候回來呀。」
「怕是要晚上了」常萬超緊盯著常憶卿的身形「過幾日,有些人要陸陸續續動身,怕不能這樣齊全了。」
船一路行過羊市橋,在下介面的碼頭靠了岸,常憶卿一眼,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摘出了兩個站得筆挺的身影。
「那是承毅和常通吧」常憶卿抿著嘴樂道「難為在這麼個鬧市口,還能一動不動的。」
「承毅跟著大哥情有可原」常萬遠銜起一絲笑意,搖了搖頭「阿通沒被老六帶偏了就很難得了。」
「阿通跟著三哥的時間長些,近幾年,為了讓六哥過會試,才讓他跟著一起去練武場,為著是多盯著點兒六哥的。」
「老六那嘴,阿通能招架得住。」常萬遠哈哈大笑。
待船靠岸,幾人下了船,承毅和常通上前與幾人行禮。
「你們在這裡等多久了啊?」常憶卿看向兩個神情皆是肅穆冷峻少年,笑嘻嘻道。
「卯時初。」承毅向常憶卿回了一禮道。
「這麼早」常萬超也有些驚訝「我前兒個飛鴿傳書說,今天得快晌午才到呢。」
「侯爺說早去些。」常通也是一樣的言簡意賅,常憶卿兄妹三人相視一眼,默契地沒有再多問什麼。
「船上還有些貨品」常萬超向常通道「咱倆清點一下」轉向常萬遠道「你和承毅,帶憶卿和梓沁先回去吧,這邊一時半會兒完不了,她」看了眼常憶卿「回去了就都安生了。」
「什麼么」常憶卿撅了嘴「好像我驚動了多少人似的。」
「行了行了」常萬遠笑著攬了常憶卿,往承毅身後的馬車走去「一家子都盼著你回來呢,姨娘念叨好幾天了,別讓她久等了。」
「啊,姨娘身子好些了么」常憶卿想起這次要人蔘的目的「我這次帶回來不少高麗參,都是上好補氣的呢。」遂扶了梓沁的手登上車去。
「好些了」常萬遠別開眼,眉頭微微蹙了蹙,把梓沁也扶了上去「這也不是一兩天的事兒了,這些年也沒少補過。」
「那哪兒能一樣」常憶卿在車裡坐好,接過梓沁遞過來的暖手爐,隔著車簾道「小梅這次,傷重得都吃不下東西,也是一直用高麗參吊著,才恢復了元氣,你看回來的時候都好得差不多了。」
「哦?」常萬遠的聲音慢慢自簾外飄進來「賀先生這次傷得這樣重啊」頓了頓又道「那看來照顧的人還是蠻盡心的,沒怎麼看出來。」
常憶卿剛要張口,見一旁的梓沁抿著嘴無聲地笑了,臉上一紅「梓沁的醫術當然好了。」
「梓沁給救回來的啊」常萬遠似乎有些意外「那咱們梓沁也算是他的恩人了,我看那賀先生也是個知禮的,斷不會忘了這恩情。」
坐在常憶卿對面的梓沁,憋得好不艱難,近乎要捶胸頓足,才把笑壓在口中,只看得常憶卿一口氣堵在胸口,惱怒不得,隨意地「恩」了一聲,帘子外的人,好像也識趣似地沒有再說什麼。
馬車沿中正街向東走了一會兒,之後往北掉頭,徑直到了一處花牌樓前,牌樓下已有一老者在等候,看見馬車過來,上前來請安。
「四公子」老者向常萬遠行了一禮,一旁駕車的承毅跳下來與老者見禮。
「久等了常伯」常萬遠與老者回禮「二哥還在碼頭,咱們先回去吧。」
「好」常伯說著向車內行了一禮「給二小姐請安了,一路可還安穩?」
雖於車內,常憶卿依舊回了禮,開心道「很是穩妥的,有勞常伯了。」
「姑娘果然是長大了」常伯牽過馬頭笑道「今日回來感覺穩重不少。」一旁的常萬遠聞言,抿了嘴低頭笑了笑。
馬車一路進了花牌樓,走了好一會兒,停在一三間五架金漆獸面錫環大門前,常萬遠扶著常憶卿和梓沁下了車,常憶卿向常伯回了個萬福,隨常萬遠從側門入了院兒,沿著游廊一路過了前廳和中堂,進入後堂內宅。
常萬遠攔下一個端著銅盆的婢子問道「周姨娘可醒了?」
「回四哥兒,醒了,這不,剛梳洗了一番,比一早兒有了不少精神呢,哥兒快去瞧瞧吧」說著向常憶卿俯了俯「二小姐回來啦。」之後便側身送了二人離開。
「我先去看看姨娘吧。」常憶卿見常萬遠神色略有擔憂。
「你剛回來,嚴媽媽把熱水都備好了,先去梳洗一番」常萬遠斂了斂神色,轉向常憶卿低聲道「這一路長遠,別讓姨娘看出來了。」
常憶卿想想也是,兩人便在跨院兒別過,常憶卿和梓沁回了自己的院子,見幾個婢子正在清掃地上不多的落葉,正房的門是開著的,隱約見得有身影綽綽,常憶卿進了正廂,見常阿滿正在擦拭屋內一盆君子蘭的葉子。
「阿滿姐」常憶卿快幾步走過去,一把抱住「我想死你了。」
常阿滿待常憶卿放手后,平靜地按規矩行了禮「二小姐安好。」
「阿滿姐,你怎麼看見我回來,一點兒都不驚喜。」常憶卿有些失落地撒嬌道。
「二小姐挂念侯爺和夫人,每年自然是要回來的。」
常憶卿聞言,收斂了神色「是了,姐姐既出了門子,我也該多盡孝才是。」
常阿滿垂首恭敬道「嚴媽媽算計著時辰,已備好了葯浴,小姐隨我來吧。」引了常憶卿出門。
常憶卿拉上梓沁道「走吧,咱倆一塊兒。」
兩人隨常阿滿來到旁邊的一處小院子,幾個婢子垂首侍在一間房門口,見三人進了院子,一人上前開門,將幾人引進屋裡。臘月里的寒意,即使開了門,也被裡面的熱氣騰騰給擋在了屋外,繞過裡屋的屏風,一個兩三個人量的大木桶,佔了近乎半個屋子的大小,周圍的巾帕浴器,大大小小又佔了小半個屋子,待到三人進來,另兩個婢子過來服侍,小屋子已裝得滿滿當當的。
阿滿和梓沁服侍著常憶卿更衣,褪下中衣后,常阿滿的目光落在常憶卿的後背上「你受傷了?」
「啊?」常憶卿一時沒明白,想了想,恍然「哦,沒什麼」在屋子裡環視一番道「你們什麼都沒看見,明白么。」梓沁自然明白,常阿滿心裡也有了分寸。
「是,二小姐。」兩個婢子應道。
梓沁也褪下衣物,兩人用茉莉花皂卸了脂粉,就著面香葯凈了頭臉兒,一起進了木桶,常阿滿和另外兩個婢子分別將常憶卿與梓沁的髮髻散了,取了篦子來給兩人攏頭。
常憶卿舒服地泡在五香湯里,鼻息間充盈著艾草的味道,緩閉了雙目,慵慵懶懶道「我娘呢。」
「夫人前幾日,去雞鳴寺還願去了。」阿滿將常憶卿已梳通的長發,慢慢浸在木桶旁架著的小銅盆里。
「還沒回來?」
「明天就回來了。」
「哦」常憶卿略有失落「娘每次都要在正月里去請個願,臘月里還回去,不知每年是否都應驗了。」
「自然是滿意了才去還的么」梓沁咧嘴一樂「今年夫人會請什麼願呢。」
「我怎麼知道。」常憶卿睜開眼睛,奇怪地看向梓沁。
「我猜啊」梓沁看向常憶卿笑道「是給姑娘求姻緣去了。」
「你說什...哎呦!」常憶卿作勢要去捉梓沁,熟料頭髮還在常阿滿手裡,見梓沁身後的兩個婢子也抿著嘴偷著樂,看向梓沁揚了揚眉道「我看不如,讓娘明年去陸家提親,保證靈驗。」
「姑娘!」梓沁聽聞陸家,臉頰騰地紅了,彷彿四周已不是艾湯而是油鍋「你別亂說。」
「哪個亂說」常憶卿細細回味道「與成哥成親那天,那誰不是還幫你偷紅棗來著,偏你嘴饞,還問有沒有蜜餞...哎!」還未說完,梓沁便耐不得,上手來捂常憶卿的嘴「給我把她拉住了」兩個婢子一邊忍著笑,一邊似有似無地拉著梓沁,後者只能作勢向常憶卿撩了幾手水花,卻還是沒攔下後面的話「那傻小子就愣愣地跑席面上給你找去了。」
「小姐你不也吃了么。」梓沁鼓著嘴,委屈地看向常憶卿。
「額...」像是剛想起來,常憶卿一時有些尷尬「咱倆一塊兒的,我不幫著趕緊吃完了,不就讓人發現...」想到最後,還是自己跑到洞房那邊,向陸吳氏討栗子被陸抓到,教訓了好一會兒,常憶卿便沒有說下去,餘下幾人也都還記得,默契地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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