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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光煌煌,映在李誡眼中,就像跳躍的兩團火。

他想的比趙瑀要深得多,「先皇后薨逝時,身邊只有兩個老嬤嬤,當晚就自縊隨皇後去了,皇後到底怎麼死的,就沒人能說清楚。太醫院記檔,皇后確實是得了很嚴重的風寒,而且武陽的死給她打擊也不小,這麼一想,她病逝也是極有可能的。」

「但宮裡的事亂得很,就像你說的,或有人授意,或有人作踐她討好未來的主子,也不是沒可能。總之是一筆爛賬,根本查不清。」

「三爺無法拿皇后的死做文章,這口氣他只能咽下。」李誡長吁口氣,「他是個孝子,心中那股無名火憋久了,總得找個出口發泄出來。恰好今天宴席上,有人奏請給二爺生母加封謚號,三爺當場就爆發了。」

趙瑀倒吸口氣,「這也太早了吧,不管怎麼說,先皇后沒有定罪,她都沒有謚號……」

「誰說不是呢!」李誡揉揉臉,深深嘆道:「起碼等二爺登基了再議,到時候誰也挑不出理兒來。」

趙瑀直皺眉頭,老大不樂意道:「是誰這麼討厭,偏在你的慶功宴上提這事!」

李誡毫不在意地笑笑,「一個宗室子弟,明著是討好二爺,其實是給二爺挖了個坑。趁著今天文武百官、宗親權貴都在,一下子將兩個皇子的矛盾擺在明面上,你看著吧,過不了幾天,准有人質疑皇后的死因!到時候二爺的日子就不大好過了。」

「無利不起早,誰會平白得罪未來的君主,圖什麼呢?」趙瑀糊塗了,「難道他想擁立齊王?」

「皇上屬意的是二爺,三爺不大可能上位。我猜……這個宗親也是被推出來試水的,背後另有其人,應該還不是一小部分人。」

「到底是誰啊?怎麼你越說我越糊塗。」

李誡大笑起來,「他們給二爺安插個弒母的罪名,就是想把二爺架在火上烤,讓二爺的皇位不穩,讓二爺不得不依靠他們。若想知道這些人是誰,只要看看這段時日,誰的利益受損最多就明白了。」

趙瑀擰眉思索半天,似懂非懂說:「誰的利益受損……太多了呀,莫非是……土地?」

李誡眼睛一亮,抱著趙瑀笑道:「瑀兒好聰明,就是土地!這些權貴、大地主、大富豪,打得一手好算盤,趁著民亂剛平,國力尚未恢復,宮闈又生亂這空檔,打算逼二爺讓步,停止清丈土地,順便再圈地!」

「可皇上還在,能容許他們這樣做?」

「皇上……」李誡眼神瞬間黯淡下來,聲音多了一絲苦澀,「身子骨不大好,昨晚我見他就覺得老了許多,今天他老人家一直咳嗽,聽著忒讓人揪心。」

「這些話,你和齊王都說了?」

「嗯,但他能聽進去多少就不知道了,兩兄弟之間一旦生了齟齬,沒那麼容易消減。現今的情況是,三爺懷疑二爺逼死先皇后,二爺懷疑三爺有反意……唉,我只擔心主子,還不夠他糟心呢!」

「背後作祟的人太可惡,能不能查出來是誰在興風作浪?」

李誡盯著上面的承塵發獃,久久才吐出一口氣,「難,這不是幾個人,是與整個階層對抗。除非二爺能狠下心來,採用重典治吏,殺一批人給他們瞧瞧。見見滿地的血,看看滾落的人頭,那些富貴窩裡長大的人,才知道什麼叫怕!」

趙瑀接過話,「不過這樣,秦王一個『暴戾』的名頭就逃不掉了。」

「現在許多問題,都是先皇在位時埋下的隱患,皇上倒是早看出來了,登基后馬上開始整治,偏偏連年災害,又爆發了民亂,根本顧不過來,他身子……唉,這些事都壓在二爺頭上,他的運氣也著實不太好。」

趙瑀更擔心的是他,「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能解決的,做你能做的,實在力不能及,也別太勉強自己。」

李誡摩挲著她的手,「嗯,我上有老下有小,不會和三爺一樣愣頭愣腦的蠻幹……我也要想想咱們以後的路怎麼走。」

趙瑀不由心一緊,猛然意識到一個問題,若是皇上不在了,李誡將會失去最大的靠山,而秦王,能和皇上一樣對李誡嗎?

但她不忍心再給他添不痛快,只輕輕揉著他的鬢角,「昨夜沒睡,今兒又忙了一天,歇著吧,什麼糟心的事兒,等睡醒了再說。」

李誡嗯了一聲,閉上眼睛說:「還有,往後家裡人出門,務必叫袁大袁二其中一個跟著,府里的侍衛也要敲打敲打,今天我去接娘和孩子,那幾個玩得比主子還起勁,明天都打發走……」

說著說著,鼾聲漸起,趙瑀低頭一看,李誡已然睡熟了。

或許是聽進去李誡的勸解,或許是認清了時下的形勢,第二日一早,齊王乖乖進宮,不但和皇上,也和秦王認了錯,起碼在外人看來,當時的場景是父慈子孝,塤篪相和。

官場無人提,皇后之死的流言卻在民間悄悄傳開了,不知不覺中,秦王被描繪成刻薄毒辣的儲君,而齊王,逐漸成了寬和厚道的賢王。

似乎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操縱著這一切。

京城表面上還是平靜的,然盂蘭盆會一過,隨著皇上的身子每況愈下,京城的氣氛,就和盛夏的天氣一樣,悶熱蒸騰,令人透不過氣。

李誡在宮裡待的時間越來越長,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

張妲來的也越來越少,倒不是和趙瑀疏遠,這個夏天,她一直拖著齊王遊玩。

齊王原來是愛玩愛鬧的性子,乍逢大變,性子變得消沉,也不愛出門了。不過張妲豁得出臉面,硬是把他從屋子裡拽出來,今兒去西山莊子,明兒去南山釣魚,後天又去獵場跑馬。

總之就是漫山遍野的瞎跑。

趙瑀知道她的用意——給齊王找點事情做,省得他整日胡思亂想,也省得有小人再挑唆他。

皇上大概也明白,所以儘管有朝臣陰晦提出「齊王有孝在身,理應閉門守孝」,皇上也統統駁斥回去。

與此同時,秦王加緊收攏權力,尤其是兵權。

李誡的兵權,回京后就全部交了出去,後來秦王又給他一部分京畿大營的兵力,並直言不諱問道:「三弟府里的火器隊,聽說源自你的火器營,你說我該不該收回來?」

李誡同樣直言:「不能收,這隊人在皇上那裡過了明路,您如果收回來,皇上不會高興,三爺會怨恨,保不齊還得和您杠起來。二爺,小的說句掏心窩子話,真想謀反,再來十個火器隊都成不了事!這隊人,能讓三爺心安,還能彰顯您的大度……皇上現在最想見的,就是兩位爺的融洽。」

秦王衡量許久,終是聽了李誡的建議。

皇上後來知道此事,特地賞了李實一個恩典——世襲錦衣衛指揮僉事。

大孫子還不到兩歲就是四品的官兒,把周氏高興得是一宿沒睡著覺,抱著孫子使勁兒地親,她只道是皇上對自家的恩典,趙瑀卻明白,皇上這是藉此告誡所有朝臣:凡維護兩個皇子關係者,賞!

反之則是,凡挑撥兩個皇子關係者,罰!

於是某些宗親權貴的氣焰收斂不少。

但皇上老了,儘管他無比希望緩和兩個兒子的關係,但老天爺沒有留給他太多的時間。

十月里一場風寒,時好時壞一個多月過去,到了冬月,皇上竟無法下地。

今年的冬天,來的特別早。

趙瑀怕冷,屋裡早早燃起了地龍,外面凜冽寒風,室內融融如春,她抱著兒子坐在案前,握著兒子的小手教他寫字。

門響了,厚鍛帘子一掀,李誡挾著寒氣進來,頭上、肩膀上落著雪,被暖和氣兒一熏,登時化成了水。

趙瑀忙道:「快換衣服,別被雪水滋病了。」

李誡從丫鬟手裡接過棉巾子,隨便擦了擦,「不用,待會兒就走,皇上打發我去西山叫齊王回來,我這是順道兒回家看看。」

他抱著兒子親了又親,冰得李實邊躲邊笑。

趙瑀卻察覺到不同尋常的意味,揮退下人,悄悄問他:「皇上怎麼突然想起叫齊王回來了?」

李誡撫著兒子的頭,默然不語,良久才說:「皇上今早吐了血,又昏過去一次,醒來就喚三爺……」

趙瑀心猛地一沉,好半天才緩過來,「吐血……皇上是不是……」

不行了,這三個字她不敢說。

李誡低著頭,趙瑀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但聽他狠狠吸了兩下鼻子,用手揉揉眼,抬頭擠出一絲笑,「宮裡什麼珍貴葯都有,吳院判也在,興許過過就好了。」

他眼圈發紅,聲音暗沉嘶啞,是真的傷心。

趙瑀一陣心疼,她明白李誡對皇上的感情,雖說是主僕情深,但有時候他不自覺流露出來的,是對父親似的景仰和依賴。

或許他自己都不知道……

趙瑀攬住他,讓他靠在自己懷中,輕聲說:「歇歇再走吧,當心熬壞了身子,對我和孩子來說,你頂頂重要。」

李誡深深吸了一口氣,將滿腔的酸澀咽了回去,笑道:「沒事,差事不能耽擱,皇上還等著呢。」

他起身把兒子放在暖炕上,回頭看了看趙瑀,說:「往後一段日子或許我都不能回來,雖然我不想,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瑀兒,這天,要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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痞子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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