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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誡一句話問住了齊王。

是啊,同樣的建議,從張妲嘴裡說出來,他為什麼就沒翻臉?

那個女人是怎麼說的……

齊王似乎又看到張妲杵在面前,看著自己,小心翼翼的眼神,就好像自己是一件易碎的瓷器。

她說:「我知道你現在什麼滋味,你不願意將自己的母親想得太壞。母后對你很好很好,不管別人怎麼看,在你心裡,她從來都是最愛你的人……」

「父皇寵愛你,但萬里江山的分量更重,武陽親近你,但她更喜歡權勢。只有母后,她想把世上最好的東西給你。」

「帝位……便是我一個婦道人家都知道,那是無上的威儀榮光,一句話就能左右人的生死,天下萬民,朝臣宗親,別管是誰,見了你都要跪下!你在最高處,看著所有人臣服腳下……這種登頂的感覺,沒有幾個人可以抵抗得住!」

「但是母后從根本上就錯了,她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在你頭上。她用錯了手段,一步錯,步步錯,最終走了極端……」

「其實你也明白的對不對?你一直慪氣,是因為無法接受母后的死亡……更無法接受,她是因你而死。」

最後一句話,張妲說的很輕,卻彷彿一記重鎚,狠狠砸在齊王的心上。

自從母后死後,他心裡隱隱覺得,如果自己更強勢,讓母后聽自己的,或許她不會走這條路。

如果自己能力更強,蓋過二哥的鋒芒,或許父皇會選自己做儲君,那母后根本用不著替他爭奪。

終究自己太無能,平白葬送了母后的命!

這種無可化解的自責愧疚,化成周身尖刺,排斥任何想要靠近他的人。

所有人都認為他在無理取鬧,張妲卻看出他的痛苦。

這傻丫頭,大概一直關注著他吧。

自己也不是孑然一身……

齊王眼神發飄,臉上要笑不笑的,對面的李誡看了,伸手輕輕推了他一下,「三爺,您老發獃發了一刻鐘,想什麼好事呢,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

齊王一怔,下意識去抹嘴角,馬上喊道:「哪有哈喇子?你小子少拿本王找樂,哼,媳婦兒娶進門了是吧,可不是你求著本王撐面子的時候!」

他有心情和自己鬥嘴,李誡便知他的心結已解,雖不知張妲是怎麼勸解的,但好歹目的達成,自己也終於能緩口氣!

頭七一過,李誡回到家,舒舒服服洗過熱水澡,攤著手腳躺在自家暖炕上,長長吁口氣,「還是家裡好啊。」

趙瑀坐在旁邊,給他細細擦乾頭髮,柔聲說:「明兒還去宮裡嗎?」

「嗯,先皇停靈二十七日,還得商議下葬的事,這些循著舊例,倒不難辦。」李誡皺皺眉頭,「我發愁的是賑濟糧,因這場民亂,幾個大省今年都沒什麼收成,偏今年冬天又長又冷——看這雪就沒怎麼停過!」

「別皺眉,豎紋都長出來了。「趙瑀揉著他的眉心,「天災人禍,老百姓也真是苦,昨個兒我去齊王府,王府街竟然都有要飯的!往年別說要飯的,就是小商小販都不讓往裡走。」

「西城還算好的,東城那邊更多,都知道那裡商賈雲集,有錢人多。什麼乞丐流民,一窩一窩的,趕都趕不走。」李誡深深嘆息道,「京城都成這個樣子,其他地方可想而知,賑濟糧必須要足量、及早調撥下去。二爺……皇上,剛登基就碰到棘手事,也是難啊!」

看他憂心忡忡,趙瑀不免心疼,忙撿著幾樣趣事哄他開心,「你不是納悶張妲怎樣勸的齊王么?昨天我特地問了,她說……」

趙瑀忍不住抿嘴一笑,「她說齊王就是個要糖吃的孩子,給他講大道理行不通的,須得給塊糖甜甜嘴,讓他知道有人一心一意挂念他。」

李誡也笑起來,仰起頭,伸手撫上趙瑀的臉頰,「這個法子好……瑀兒,甜個嘴兒吧。」

溫暖的燭光染紅了趙瑀嬌靨,恰似一塊美玉瑩瑩生光,看得李誡又是一呆。

等他回過神來,心上人的唇已然貼過來。

李誡啜住她的唇,輕輕的,吮了又吮。

似甘露,似瓊漿,那是人間無上的美味,搖人心扉。

京城接連幾場大雪,臨近年關,總算晴了天。

這天是送喪的日子,浩浩蕩蕩的隊伍護送先帝的靈柩,去往靈壽山帝陵。

袁福兒自請守陵,皇上准了。

李誡一同送葬,臨別時,袁福兒和他說:「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和先帝的性情大不相同,與你也沒有先帝那般深厚的情分,老哥哥多嘴提醒你一句,慎言慎行,無過便是有功。」

李誡怔怔望著踽踽獨行的袁福兒,心裡一陣空明,說不出什麼滋味,直到雙腳凍得發麻,才慢慢折返。

殘雪連陌,映著陽光,發出白花花的光,刺得人眼疼。

御書房,景順帝看著戶部的摺子,眉頭緊皺,臉冰得可怕。

「國庫就這麼點兒銀子?」

戶部張郎中小心答道:「連年的水患,一年多的民亂,還有兩場國喪……國庫真的是捉襟見肘,最多三萬兩銀子買糧,多的,真拿不出來……」

張郎中是張妲的父親,因齊王的原因,張郎中面對新帝,總顯得底氣不足。

新升了首輔的魏大學士見狀,斟酌道:「先帝在時,大力查處土地兼并,原本國庫充盈不少,但為平民亂,這些錢都填補到軍費裡頭去了。後來犒賞三軍,又折騰進去不少銀子,張大人能拿出這三萬兩銀子確實不易。」

景順帝知道國庫沒銀子,可沒想到竟窮到這個地步!他把摺子往書案上一扔,吩咐道:「縮減內宮開支,從內帑拿錢。」

總管夏太監應了一聲,心裡暗算一陣,躬身答道:「陛下,內帑可省出一萬五千兩。」

杯水車薪!

景順帝面色更加冷峻,目光沉沉注視下頭一干大臣,真想把案上的奏摺摔到他們臉上。

這些人只怕比他還有錢。

但又不能抄人家的家,而且發怒也弄不來銀子,還得指著這幫人幹活。

他只得忍了又忍,吐出口濁氣,緩聲道:「好容易安生下來,朝廷經不起任何衝擊波折,內閣和戶部下去擬個章程,無論如何,先把這個冬天對付過去。」

大臣們都很有眼色,見新帝面露不虞,自然不會再說些讓人不痛快的話,皆唯唯諾諾應下,悄無聲息退了下去。

景順帝盯著滿案的摺子,沉默許久,忽問:「李誡怎的沒來?」

夏太監躬身答道:「主子,李大人護送先帝靈柩出城,這時候應該回來了,要不要召他進宮?」

「不必了,這陣子他也累得夠嗆,讓他歇歇吧。」

御書房又恢復了寂靜,只聽到景順帝的筆尖落在紙上的沙沙聲。

東面牆壁上的自鳴鐘噹噹響了五下,已是酉時。

門口進來一個小內侍,和夏太監耳語幾句。

夏太監點點頭,走到景順帝旁邊稟報:「主子,溫大人求見。」

景順帝放下筆,舒緩了下發僵的脖子,說:「宣。」

少傾,溫鈞竹進來,提起袍角跪了下去,叩頭道:「陛下,臣有本要奏。」

「為何早朝不奏?摺子呢,內閣票擬了嗎?」

「並無……」溫鈞竹從袖子里掏出一份奏章,雙手舉過頭頂,「臣無密折專奏之權,但這份奏摺不便明示朝堂之上,所以臣不得不越過內閣,直接遞交御前。」

景順帝臉上淡淡的,看不出什麼表情來,微一頷首,「老夏,給溫大人奉茶。」

這就是要和溫鈞竹長談的意思了,夏太監忙捧過奏摺,又吩咐小內侍上茶。

溫鈞竹起身坐下,比剛才鬆弛一點兒,擦擦額角,說:「國庫沒有銀子,今冬的賑濟糧發不出來,再餓死人,好容易鎮壓下去的民亂也許會再次爆發。微臣以為,當務之急,必須要搞到銀子!」

景順帝扯下嘴角,似是笑了下,「溫卿家有法子?」

「是!」溫鈞竹毫不猶豫答道,如此堅決肯定,倒讓景順帝呆了一呆,「什麼法子?」

「讓世家大族、大地主、大富商出錢!」溫鈞竹雙目炯炯,一掃先前的頹態,整個人看上去神采奕奕的,「他們家財頗豐,一家出點銀子,合起來的數目,足夠朝廷渡過此次危機。」

景順帝並不認可,「誰會平白無故掏銀子?少不得要官職、要特權……這個口子一開,往後堵也堵不住,還不亂了套。」

「皇上,微臣的法子不是這個,是賣地!」

「賣地?你細說說。」

溫鈞竹喝口茶清清嗓子,備細說道:「民亂的幾個省,人口大減,連帶著增加了許多無主地,這些地,理應歸為國有。皇上,微臣的建議就是,把這些地賣出去,給國庫換銀子。」

景順帝認真想了想,不可否認,這的確是個法子,但是一年多沒有耕作,良田也成了荒地,能賣幾個錢?

對於皇上的疑問,溫鈞竹早想好了如何作答,「當然不能按荒地買,充作二等田的價格,並且還要讓買地的人,雇傭沒地的農戶,這樣能減少流民的數量。」

「至於如何讓他們心甘情願地掏銀子……」溫鈞竹笑道,「就得令他們知曉,皇上心裡,始終是倚重他們的。」

景順帝目光沉了下,他知道,這個「他們」,就是先帝費盡心思打壓的世家大族、權貴豪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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痞子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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