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難提
每當初身影如燕,沒一會兒功夫,復又踏著竭覺崖上散亂生長的花草樹木,突岩碎石,迴轉上了崖頂。
菩華寺里,佛前香案上辰時焚起的香煙燃去了大半,年過古稀,長須白眉的老方丈在佛堂內殿打坐冥思。
身著的老舊袈裟上刺繡著七顆舍利子花樣,與其他僧人穿著的袈裟完全不同。
神態如壯年人的模樣,紅光滿面的氣色,給人一種恍若隔世高人的錯覺。
「第三柱香了,可有行腳僧的消息?」
低沉雄厚的嗓音里彷彿透著莊嚴的鐘鳴之聲,如雷貫耳。
這也只不過是方丈常日里平靜的一句話。
站在身側,躬身點燃御賜檀香的光頭中年僧人撩起青衣袖口,恭敬地遞上香柱。
「方丈,如今世事,何不多找些行腳僧呢?院里的行腳僧都派了出去,尚未回來」
方丈接過香柱,微微頓了片刻,將那三根檀香插入已經燃到底部香柱的香缸里,延續上了香火。
「那年輕人確是最佳人選,然此人來歷不明……他,現在何處?」
「他在竭覺崖,與小彌陀難提在一起」那中年僧人趕忙回了方丈的問話話。
老方丈合十道:「阿彌陀佛,他還未修得難提,在佛祖面前,不可妄語」
「謹記方丈教誨」那中年僧人亦是合十,退回兩步,跪拜在佛祖雕像前,自知犯了貪戒,故而垂下頭去不再言語。
方丈閉目三拜禮佛,后道:「也不怪你,難提為七佛之一,身為出家人,若能修的舍利,已是難得。你雖是禿能的師傅……他若是於蒼生有益,廣積陰德,許有此望吧」
話音方落只聽「嗖」的一聲破風聲響。
一道青芒閃過。
一把並非雲京鐵匠所打造而成的楓葉形暗器,直刺上香案,卻是碰到香案后如一顆常人拋來的石子,蹦躂兩下,平躺著不再動彈。
「保護方丈,有刺客!」那中年僧人心中一緊,扭頭警惕著房門屋外,伸長雙臂護在方丈身前,探頭去看。
方丈則是連身子也未挪動:「拿起那如是拋進來的暗器,眼神中略有驚詫。」
私下裡,緩緩運氣護住手指經脈,解下捆綁在鐵楓葉上的白布條子。
只是看了那白布上筆寫的文字一眼,方丈便是再也不能鎮定神氣了。
「老頭兒,我來還你那一記飛刀」
看到方丈得到鐵楓葉后踉蹌後退的步子,每當初心裡已然有了主意,跳下廟房側的大樹,訕笑道。
「你這渾貨,怎敢如此放肆?」
攔在門前的中年僧人面色嚴厲,指責突然落在門前的每當初道。
「相由心生,如是如是如如是,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方丈吐納一氣,強自平定心態,嘴中默念一陣兒,這才轉身止住中年僧人,道:「禿慧莫急,讓老衲問他幾句話。」
那中年僧人果然退開,讓出門來。
方丈雙指中夾著的鐵楓葉,稍做用力,那楓葉便就穿透了廟門前的石雕燈塔尖上凸起的頂蓋:「我佛慈悲,當初老衲若想取你性命,就如這石塔之頂。」
他方說完,只見那石塔頂上的燈蓋兒一分為二,切口平整如那鐵楓葉是一片無堅不摧的寶刀一般。
每當初暗自吞了口口水,當時他偷喝藥酒時,瞥見和尚中對付自己的飛刀,那竟然是方丈親自發的暗器?如果當時這老頭兒跟我來真的……。
這也太變態了!
他心裡懼怕,嘴上卻還要強:滿不在乎的道:「總之謝過老頭子了」
每當初學著古裝電視劇里的俠客抱拳作揖,又道:「我可能不小心把你們安國塔頂踩爛了……」
他故作誠實,卻把那攔在門前的禿慧和尚得罪了。
「你小子!……」
那禿慧雙眼幾欲噴火,這才要開罵又被方丈擺手止住了。
想來也是自己造孽太多,前幾日把菩華寺鬧的雞飛狗跳,藏經閣的書他拿的也都是孤本……
總不能什麼都說了出來。
方丈果然不在意這些細節。
方丈見了那鐵楓葉之後,面色倒是和善了許多,教誨道:「年輕人難免犯錯,錯則改之,殊不知,不為惡時,福雖未至,禍亦遠……」
每當初笑了笑沒理他,再從懷裡掏出一片鐵楓葉,那楓葉上同樣纏著一塊兒白布。
他嘴中念叨著:「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邊將那物什隨意扔到了方丈的懷裡。
方丈細審片刻,雙手漸漸顫抖起來,再見每當初又掏出一片鐵楓葉拋將過來,合是第三片。
再三細審那三條白布上的墨跡,由葉魯文寫著:雲地富饒,堪比盛世,重文輕武,奸佞朝堂,通霸豪商,貧富差距可謂天塹鴻溝」速遞大葉。
「賊子……!」方丈長眉猛翹,怒喝一聲,他青筋暴起攥起拳頭動用內力,瞬息之間三塊兒白布頓時化為碎末,那碎布四散開,如雪飄零。
「我大雲痛失風火十六州,如今還要覬覦,咳,這些葉魯蠻子!細作!」
每當初心中早已知道,在這雲京鄉野一路過來,看到太多差異,雖說每一朝代都各不相同,史冊記載的也有不確定的事兒,但是在這裡,他見到了與前世歷史上記載的頗為相似的地方。
因此讓他想起了那一句名言: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雖說方丈可能聽不懂他的詩句,但還是看出了葉魯國的暗探綁在楓葉暗器上的文字,和那密信中隱藏的玄機。
「方丈!發生何事了?」
禿慧從未見過方丈如此過,也顧不得這無禮的後生,急切問道。
方丈微沉吟,方道:「我菩華寺承蒙太祖陛下天佑,雖偏安一隅,在這雲京之南雁山上立本以來,卻也從不干預朝政。然而百年來戰火四起,自太祖陛下雲去,更是民不聊生,甚至割讓土地。如今新帝登基,廢舊立新,才有此太平日子。誒!誰料朝中元老重臣,腐根深種,不僅排擠新科魁首,就連文武百官也要看其臉色。陛下急欲廢舊立新推動新政,匡扶社稷,奪迴風火十六州,奈何困境重重。如今葉魯蠻子還想趁虛而入,難道我泱泱大雲,將再陷屠城割地之舉?!……」
方丈言至此處,痛苦萬分,胸中如墜磐石,滄浪兩步竟是跌坐地上,吐氣如牛。
禿慧忙安置方丈坐穩,取來茶水送服,這才解了方丈心中悶氣。
「看來老了還是不能太執拗,瞧這氣的……」每當初只顧自己不冷不熱的沒心沒肺,也沒理會禿慧那想要吃人的眼神。
「你個混賬,王八羔子!身為大雲子民,不知報效國家,整日里遊手好閒,專來寺里搗亂,還敢在這兒說風涼話!?」
見禿慧又再破戒,方丈想要說他兩句,反而是每當初先開口。
「我說禿慧大師,小民這一年多里過得可是沒一頓飽飯,沒一天安穩落腳的日子。你在這寺里大吃大喝,可曾想過下山齋濟難民?啊?」他陰陽怪氣,故意眨了眨眼,只把禿慧氣的眼白上充滿紅絲,端在手裡的茶碗被他硬生生掰掉了一塊兒拇指大的印子。
「你……!你!」禿慧自知這小子滑溜的緊,打又打不著他,說又說不過,便哼了一聲,背過身去眼不見為凈。
「禿能,你在那裡做什麼?」方丈功力深厚,若非自傷,他人萬難傷他,聽到樹后的呼吸聲,便就開口問道。
禿能捏了一把汗,低著頭乖乖的走了出來。
合十道:「見過方丈,見過師傅」
方丈看了一眼每當初臉上的賊笑,再看一眼禿能額頭上的冷汗,心裡已如明鏡,單憑禿能不可能獨自走出竭覺崖,定是這年輕人把他帶出來的。
想到此處,方丈起身問道:「據我寺行腳僧得到的消息,葉魯密探都是一批死士,他們如何能將這密信交出來?」
每當初也不隱瞞,和盤托出道。
「這麼說吧,在數日前來貴寺的路上,從雲京城裡半夜三更翻出城外三個黑衣人,他們出城后迅速進入城郊的密林,那裡事先拴著三匹快馬,三人各乘一匹分三路出發,我就納悶跟了上去,沿途埋伏射翻了一匹馬,本為填飽肚子大吃一頓,誰想那黑衣人直接找小爺我拚命」
「也是他跌馬摔得,又是在黑夜裡,比起我一年多都在露天的大樹上睡覺,視力搶了上風,沒幾回合把他綁了。」
「起初,我本也是為了吃頓馬肉,總想著此事就此作罷,誰知那廝趁我不備,點燃了煙火筒報信,把那兩個黑衣人也引了過來。」
「他們三人是要快刀斬亂麻,都起了殺心,還好小爺輕功好,取了他們馬匹上的繩子,將他們三個夜盲繞著大樹捆了個結實。」
「這楓葉就是從他們那裡得來的,本來打算把這消息給貴寺的行腳僧,沒想到寺里有吃有喝,我就多住了幾日」
「多住了幾日?!」禿慧氣結,這分明就是把寺里翻了個底朝天。
「如此一來,你就不怕他們尋你的麻煩?」方丈別有深意的道。
「那倒不會,我把他們綁了,吊在雲京城門上,雖是扒光了他們的衣服,又寫上了葉國密探,想必這光景,他們三個都在牢里……你是說?」
每當初打了個機靈,旋即釋然:「就算是官里有他們的人,夜黑風高,也不會有人記得是我這個浪子所為。」
「少俠你又是如何這般肯定老衲不會出賣你呢?」
「不為別的,就為那險些要了我小命的飛刀打偏了,也為這幾日里把寺里折騰的夠嗆,您老還能耐下心教導晚輩,更為了那一捋白須下,數十年還穿著的老舊袈裟,出自御賜繡衣院里縫在袈裟上的七顆舍利子!」
方丈輕笑,默然點頭,感嘆道:「我不傷你,也是看在你的輕功身法十分眼熟,別無他意。」